陶行妹之死(1 / 2)

女宦 江南梅萼 8181 字 9個月前

慕容瑛頭痛之疾剛好沒多久,熬不得夜,見毒物被驗出來了,也就沒在長秋宮多呆,坐著步輦回長信宮去了。

慕容泓在慈元殿內殿守了半個時辰,便去了外殿,讓長福回甘露殿將他還未處理完的奏折抱來。

如此一直熬到四更時分,杜夢山與張興終於將陶行妹折騰醒了,過來通稟慕容泓。

慕容泓放下奏折來到內殿。

陶行妹躺在床上,麵色隱隱發灰,一副還不知發生何事的懵懂模樣。

慕容泓屏退宮人,自己在床沿上坐下,看著她不語。

“陛下竟然在這裡守著我,是我要死了麼?”她費力地擠出一個笑容。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但肺腑間的疼痛她還是能感覺到的。

慕容泓目光悲憫,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是誰害了她,也不知為何要害她。唯一知道的,是她真的快要死了,這麵色騙不了人。

“毒在譚明夏獻上來的秋露白中驗出來了,但想必不是她下的,沒有人會蠢到在自己獻的酒中下毒。朕還沒去審她,但朕答應你,一定會查到水落石出,給你一個交代。”他道。

陶行妹輕輕搖頭,道:“我隻是個喪父又無子的皇後,彆人對我下手,多半還是衝著陛下來的。你自己要當心,量力而行,若為大局,不給我報仇也不打緊,隻要你保重自己就行了。”

慕容泓垂下眼睫。

陶行妹見狀,卻又微微笑了,道:“以前總是遺憾陛下不喜歡我,如今卻是萬分慶幸陛下不喜歡我。”

慕容泓抬眸看她,眸中隱有水光。

“陛下,若有來生,我要變成怎樣的人,你才會喜歡我?”此生將了情卻未了,陶行妹看著眼前摯愛之人,隻能寄希望於縹緲如夢的來生。

慕容泓看著她期盼的眼神,強行抑住心中難過,緩緩道:“若有來生,你什麼都無需改變,自會有那樣一個人與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上街,旁人多看你一眼他就會跳出來攆人,因為他知道你不喜歡旁人瞧你。冬夜裡你突發奇想想吃栗子,他會頂著寒風在你院裡為你烤栗子,因為他知道你聞到爐火煙氣會咳嗽所以不能在房裡烤。烤好後又擔心你身子弱吃了冷栗子不利克化,顧不得燙著急忙慌地剝好了送來給你,凍得通紅的小臉衝著你笑,燙傷的小手藏在背後。明明你身邊並不缺護衛,可他還是會為了你去刻苦練武,因為他希望終有一日能親自保護你。為此,炎夏酷暑數九寒冬,他沒有一天懈怠。明明前一刻還因為練射箭磨破了掌心在那兒偷偷抹眼淚,聽說你來了,馬上就會一箭射中靶心,然後興高采烈地問你他厲不厲害……”

陶行妹聽著慕容泓靜水流深般的語調,眼角的淚珠子一個勁兒地往下落。原來他記得,他都記得。

“……待你到了及笄之年,他會迫不及待地央著父母來你家提親,隻恐你被旁人搶了。如有來生,你不會再嫁錯人,一定是嫁給這個為你生為你死,願意對你好一輩子的好男兒。”

陶行妹聽他說完了,淚眼迷蒙地問他:“陛下,既然你都記得,還記得這樣清楚,那你為何……為何一直對我那般冷漠?”

“因為朕原本是能對你好的。朕是皇帝,這滿京裡的高官子弟青年俊才,隻要你看中,朕都可以成全你。他若對你不好,朕還可以給你撐腰。你若夫妻恩愛兒孫滿堂,朕對你,就問心無愧了。可是你偏偏要入宮,偏偏要做朕的女人。朕心有所屬,你讓朕這一輩子隻能辜負你,虧欠你……”

陶行妹輕輕哽咽了下,道:“我懂了。陛下,你不用覺著你辜負我虧欠我,都是我自願的。這輩子做過你名義上的妻,我知足了。”

慕容泓默然。

陶行妹熬過一波疼痛,再開口時聲息漸弱,道:“陛下,你能不能應允我兩件事?”

慕容泓看著她,半晌才道:“你說。”

“第一件事,陛下你能不能不要再自苦了?先帝傳了這身龍袍給你,難道就是為了讓你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鬱鬱寡歡的嗎?你是皇帝啊,既然你說我不入宮你便能成全我,那何不成全你自己?我入宮的這兩年間,每日最難過之事並非你不喜歡我,而是,看著你鬱鬱寡歡,我卻已經沒有這個能力像小時候一樣哄你高興。我多希望你身邊有一個能哄你高興的人陪著你,若有這樣的人,不論如何你留住他好嗎?”陶行妹眸中淚光湧動。

慕容泓心緒萬千,有些木然地頷首。

“第二件事,我家中隻有兄弟沒有姐妹,入宮這兩年來,是才人尹蕙時時陪我解我寂寞,便如姐妹一般。她性情溫厚人也細致,去年在粹園不顧一己之安危為陛下擋箭,可見其人對陛下也是純然肺腑。我走了,她日後就少了個說話作伴的人了。陛下,你能不能答應我,以後稍稍照拂一下她,我不求彆的,但求她不要被人欺負了去。”

慕容泓不語。

“陛下,我相信她如我一般,是不會害你的。”陶行妹著急道。她知道慕容泓喜歡長安,可是長安狡猾桀驁,不是能一直扮小伏低照顧慕容泓的人。她希望慕容泓身邊能有一個一心隻在他身上的人。

慕容泓心有七竅,豈不知她臨終有此一提,看似為了旁人,實則還是為他?

憑心而言他並不想為此分神,但看她汗濕雙鬢氣息奄奄,卻還在為他擔心,終究是不忍,於是也點了下頭。

陶行妹鬆了口氣,緩了一會兒之後問他:“陛下,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慕容泓道:“快五更了。”

“今天是年初一,陛下你要主持大朝會,還要祭祀天地,這些都是大事,耽擱不得。你去吧,不必管我。”她道。

慕容泓遲疑了一下,道:“那你且休息一下,朕散了朝再來看你。”

陶行妹點了點頭。

慕容泓起身往外走。

“陛下,你能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再喚我一聲三妹?”陶行妹忽然努力拔高了聲音道。

慕容泓回過身,目光粼粼看著床上不滿雙十的女子,良久才如她所願低低地喚了聲:“三妹。”

陶行妹彎起唇角,還是幼時那副看到他就笑的傻氣模樣。

慕容泓轉身往外走,再沒回頭。

陶行妹並沒能等到他散朝。

慕容泓親自去詔獄提審了譚明夏,她自是矢口否認自己在酒中下毒,卻又給不出一個能栽贓她的嫌疑人。眼看就要含冤莫白,滕閱身邊的那名宮女招供了,承認是她受滕閱指使,聽聞譚明夏要親自釀酒獻給帝後,趁著幫譚明夏的宮女準備釀酒材料時將毒-藥摻了進去。掖庭局的人根據宮女的招供在滕閱寢殿中空的床腳中搜出了毒-藥。

滕閱死不承認,譚明夏獻上的酒壺中有毒,皇後的杯中有毒,可奇怪的是,慕容泓的杯中同樣是秋露白,卻無毒。

儘管此案疑點重重,但死的畢竟是皇後,滕閱哪怕真是冤枉的,卻也當定了這個替罪羊。

正月初九,長安就從鐘羨寄來的信件中知曉了此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