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山秋靜山居,雲胡和鐘羨剛剛琴笛合奏了一曲。
兩人都技藝純熟,相貌也是賞心悅目,一曲奏完,長安直接往桌上一倒,萬分陶醉道:“啊,我醉了,我醉了,這也太好聽了吧!”
鐘羨見慣了她的痞態,自是習以為常,倒是雲胡瞪大眼睛愣了一下,而後才低下頭微微笑了笑。
長安一坐直身子,剛好看到他在那兒低著頭笑得唇紅齒白的,像一朵靜靜綻放的水蓮花,彆樣溫柔。
“雲胡,你笑起來很好看。以後若是遇上心儀的女子,要記得多對她笑。”長安道。
雲胡哪受得住她這種調侃,當即紅著臉起身去彆處了。
鐘羨在長安對麵坐了下來,將笛子放在桌上,看著她道:“你開心得太過了,看上去有點像不是真的開心。”
“多慮了,我是好久沒這麼開心過,開心得有些生疏了。”長安為他斟了一杯茶。
鐘羨默了一下,道:“夔州……”
“誒,打住打住!今天我們不談國事。不止今天不談,以後也不談。我是想明白了,以後啊,就是天下事,公等在!我一個女人跟著摻和什麼?是美酒不好喝,還是絲竹不好聽啊?風輕雲淡享受人生不好嗎?”長安道。
“你若能真的這麼想,自是極好的。我見你沒有帶圓圓她們回來,是還要回去福州嗎?”鐘羨問。
長安點頭。
“回去……嫁給福王?”
長安再點頭。
鐘羨又默了一下,才道:“說實話,我真的沒想到你會愛上陳若霖。”
長安坦然道:“我不愛他,但是人總是會變的嘛。我知道以前我跟你說過,我要麼不嫁,要嫁隻嫁給愛情。我現在不期待愛情了。誰能對我好,讓我過逍遙自在的日子,我就嫁給誰。再說陳若霖其實也沒那麼壞,苦人兒來的。知道我愛錢,王府庫房鑰匙都給我了。我對他並非全然真心,能得他如此相待足矣。”
“你既有此覺悟,何必這般著急呢?也許,也許再等等,會等到既與你相愛,又能對你好,讓你過逍遙自在日子的人。那樣豈不是更好嗎?”想到上次與陳若霖的會麵,鐘羨總有些不放心。
長安緩緩搖頭,道:“想必你也看得出來,近些年我總是過得不開心。一開始我也不明白我怎麼就越過越不開心呢?這次回來我才明白了,原來我不是不開心,而是太累了。這種累,就像是一個長年忍受乾渴的人馱著一個巨大的水缸到處找水,心裡想著一定要把這口水缸裝滿了,這樣,也許後半輩子都不用擔心沒水喝。但他卻沒有想過,當這口水缸還是空的時候,他能背得動,當它裝滿一半水或者全部裝滿水的時候,他還背得動嗎?背不動,就隻能放下,不然會被壓死的。我不想再背著這口水缸,更不想去等把它裝滿的一天,因為等得到等不到,隻有天知道。受夠了背著水缸,找到的所有水都存入缸中,而自己卻始終在忍受乾渴的日子,我現在隻想找到一口水便喝一口水,就算餘生都要不停地找水,但至少我的背上,不再有那口讓我不堪重負的缸。”
鐘羨看著她,“聽你這樣說,我很難過。”
長安笑起來,問:“為何?我如釋重負了,你反倒難過起來?”
“因為上次你對我說你隻嫁給愛情時,你眼睛裡是有光彩的,一種對未來充滿了美好期望的光彩。但現在,你說這番話的時候,那種光彩沒有了。就仿佛,你對餘生已全然沒了期待,隻是得過且過。”鐘羨道。
長安想了想,道:“那大概是因為,那時候我還年輕吧。你可以把這種改變看做是一種成長。”
“在兗州你對我說過了,懂得取舍的過程才是成長。可若成長隻是讓人越來越沒有期待,那因何而取,又為何而舍呢?”
長安伸手撐住額頭,無奈:“文和啊文和,我難得回來一趟,咱們也難得相聚一次,你確定要開始跟我論道嗎?”
鐘羨收回目光看著桌上自己的那支笛子,道:“我隻是擔心你。”
“不用擔心,我你還不了解嗎?總不會讓自己吃虧的。”長安一臉輕鬆道。
三人在秋靜山居用過午飯,也就下山回府了。
長安剛回到府中,下人便來稟報,說剛才宮裡來過人,請她回來後進宮一趟,陛下召見。
長安淨了把臉換身衣服,就帶著吉祥進宮了。來到天祿閣時,聽說無囂在裡麵,她就站在外頭等了一會兒。
沒多久無囂這禿驢出來了,她才進去。
慕容泓見她來了,屏退閣中眾人。
長安行過禮,站直身子目光平靜地看著禦案後頭的慕容泓問:“不知陛下召見,所為何事?”
慕容泓避開她的目光,垂下眸做了會兒心理鬥爭,起身走到長安麵前,看著她道:“長安,我們好好談談。”
“陛下想談什麼?”
慕容泓微微側過臉,尹蕙這件事他實在是難以啟齒。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逃避是逃避不了的,是故再難啟齒,他也不得不向她解釋:“尹蕙……”
“她去甘露殿強了你?”他剛開了個頭,長安便截斷他的話道。
慕容泓一愣。
長安觀他神情,“不是?那關於這件事陛下就不必多說了,奴才沒有聽您和後宮嬪妃床幃事的癖好。”
慕容泓明白了,這件事到底是如何發生的,起因又是什麼,長安她並不在乎。結果在這裡,不管過程究竟如何,於她而言都沒分彆。所以他的解釋,對她來說是多餘的,她一個字都不想聽。
“你如何才能原諒朕?”既然她不想聽解釋,慕容泓也隻好直奔主題了。
“原諒?陛下又沒做錯事,跟奴才討什麼原諒呢?陛下大婚三年膝下猶空,的確不利於帝位穩固。在此關頭尹婕妤有孕,不管是陛下有意安排還是無心插柳,都是再合適不過的局麵了。既得後嗣,又不必擔心外戚因此而強大到威脅您的地位,奴才完全可以理解的。隻是,陛下有了後嗣,端王也就徹底失去了繼位的可能,大司農一方怕要日夜難安了。尹婕妤所居住的瓊雪樓位置到底是偏僻了些,身邊伺候的人也少了些,為防意外,陛下還是應當早做安排才是。”長安思慮著道,模樣與以前為他出謀劃策時彆無二致。
慕容泓站在原地,久久地看著長安。
這個女人正在無可挽回地離他遠去。這樣的念頭是如此強烈,強烈到仿佛並不是一個念頭,而是他正親眼瞧著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