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犬(1 / 2)

女宦 江南梅萼 8796 字 9個月前

次日,天還沒亮,一群人便鬼鬼祟祟來到惠民堂前。縣吏先用個肉包子把趴在門前的黃犬誘到巷中,趁它專心吃包子,巷上侍衛一躍而下,拿麻袋將犬蒙頭套上,扛在肩頭就跑了。

然後縣吏用手上的備用鑰匙打開惠民堂的大門,幫著那位不知姓名來曆的尊客鑽到了堂中的供桌底下,將布幔遮好,確保外頭看不出來裡頭藏了人,這才和他的侍衛一道鎖上門離開了。

供桌不大,慕容泓鑽在下麵,必須雙手抱著雙膝蜷縮身子靠牆坐著,才不會把腳伸到外頭去。這個姿勢委實辛苦,沒一會兒他的腿就麻了。

但是與時隔八年之後能再次近距離聽到長安說話相比,這點苦楚算得了什麼?

他隻擔心自己的心一直跳得這樣大聲,會不會讓外頭的人都聽見了?

四周寂寂無聲,也不知到底等了多久,慕容泓瞧著布幔縫隙裡漸漸透進些微弱光線來,似是天亮了。

他手心微微冒汗。雖然知道長安不會發現自己藏在這裡,可想到一會兒她就會出現在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還是忍不住緊張。

不一會兒,耳邊傳來開鎖的聲音,緊接著惠民堂的大門就被打開了。布幔縫隙中透進來的光線稍微明亮了些。

有輕盈的腳步聲進了大堂,不知是不是長安。

慕容泓屏息凝神。

那腳步聲一會兒走到這兒一會兒走到那兒,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慕容泓隻能根據眼前布幔上的光影變化來判斷人在何處。

突然,“阿嚏——”

來人打了個大噴嚏,驚得慕容泓一抖,胳膊險些碰到布幔,心也緊張得咚咚直跳。隻怕露了形跡沒法收場。

不過這一聲噴嚏倒是讓他確定了,外頭那個人,確實是長安。

她一直沒出聲,在堂中走來走去之後,好像在靠門的那張桌子後麵坐了下來,然後就傳來了翻動書頁的聲音。

沒多久在這堂中做事的人便陸續來了,男女都有,都極其熱絡地跟長安打招呼。她也一一招呼過,聲音聽上去不疾不徐,比以前和緩了不少。

慕容泓卻聽得心尖兒都在顫。

這久違的聲音,八年沒聽見了,原以為這輩子都聽不見了。

上午這惠民堂頗為忙碌。如今國力漸盛,各地百姓日子都好過起來。所以除了惠民堂剛建立之初長安自己所定下的家裡窮困的百姓可以憑鄉裡證明來惠民堂領米糧油藥等票券外,如今又增加了家裡有七旬老人的,每旬可以到惠民堂來領兩斤的肉票,新生了孩子則可以來領雞子票與紅糖票。

長安看起來對這裡的情況已經十分熟悉,來領各種票券的百姓她都認識,除了發放票券外,有的還會額外問一下家裡的情況。

都是一些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瑣事,慕容泓卻聽得入了迷。隻因機會難得,過了今天,以後,許是再難聽到她的聲音了。

他並不想讓她知道他來過,因為即便到了今日,他依然覺著自己沒法麵對她。

好容易各種票券發得差不多了,長安剛閒下來喝口茶,門口卻又傳來一位婦人稍顯尖利的聲音:“喲,安管事,忙完了?”

長安抬眸一瞧,見了那塗著大紅口脂的婦人,忙拿過賬冊道:“沒沒,這還有許多賬沒算呢。”

婦人笑著踏進門來,一把按住她手裡的賬冊,道:“事情再多,也沒有終身大事來得重要嘛!”

堂中其餘辦差的聽到這話,仿佛約好了一般,提前回家的提前回家,相約如廁的相約如廁,一會兒便走了個乾淨。

那婦人見狀,氣得叉腰,罵道:“一見我就跑,有種以後彆央著我做媒!哼!”

惟長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道:“劉嬸子,不是跟你說了嘛我不想嫁人,您就彆為我的終身大事操心了行不行?”

“不行,你瞧瞧你一個婦人迫於生計拋頭露麵像什麼樣子?你聽我說,這次真的是好人家,就那城北的柳家,你知道吧,在城外有三個山頭的。這回啊,就是那柳夫人托我來做媒。”媒婆笑嘻嘻道。

“柳家?怎麼,柳夫人想納我回去給柳老爺做妾?”

“那哪能啊?”

“那給柳家大公子做妾?”

“不是。這縣城裡誰敢讓你給做妾啊,你那妹夫還不跑去把人腿給打折咯。柳夫人是給她小兒子柳二公子說親。”

“噗——”聽到這句話,長安剛喝的一口水都給噴了出來。

“那柳二公子才多大?我記得還不滿雙十吧?”長安驚詫道。

劉媒婆道:“十七,可以成親了。關鍵是柳夫人中意你,說你有趣又會理事,待你嫁過去後你們婆媳肯定合得來。”

“十七,我再大幾歲都可以做他娘了!”長安忿忿道。

“人家真正的娘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況且你反正有個兒子,一個兒子是養,兩個兒子不也是養?”

長安簡直氣得要吐血,恰此時門外吵吵嚷嚷地來了一對兄弟和一群看熱鬨的百姓,劉媒婆頓時被擠到了一旁。

“吵什麼吵什麼?有話一個一個說!”長安喝道。

兄弟之一搶著對長安道:“安管事,你給評評理,我們兄弟分家,老娘偏心,分給老大的家產多,他還想把老娘給我養,哪有這樣的道理?”

“誰說老娘分給我的家產多,明明是分給你的多!東頭那幾棵桑樹也應該分給我!”

“放屁!明明是給你的多,老娘就該你養!想讓我養,就把水田再讓兩畝給我!”

兄弟倆一言不合又吵將起來。

長安聽了半晌,基本清楚了情況,一拍桌子大聲道:“都給我住口!”

她在這裡當管事多年,說話辦事極為公道,在附近鄉民中頗有威信。百姓怕去官府,漸漸的有事便不往縣衙去,都到她這來尋公道。

是故她這一喝,兄弟倆不敢不消停。

長安眯眼看著兩人道:“所以,你們都覺著對方多分了家產,老娘應該讓對方來養是不是?”

“沒錯!”兄弟倆這回倒是異口同聲。

“那好辦,既然你倆都覺得對方分得的家產多,那交換一下不就行了?老娘你們一人養一個月,輪流著來,這下總沒話說了吧?”長安道。

兄弟倆傻眼了。

“怎麼?不願意?所以說什麼兄弟分的家產多自己分的家產少都是借口是不是?你們就是不想養你們的老娘而已!各位鄰裡,來呀,給我把這兩個不孝子押到縣衙去!”

門口一陣吵吵嚷嚷,很快聲音就遠去了,隻剩下媒婆一人在那兒嘀咕:“這叫什麼事兒啊?誒誒,安管事,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呢。”她也追出去了。

堂中一下子安靜下來,慕容泓想著要不要趁這個機會離開?又怕鑽出來被人撞見,萬一到時候將他當賊抓去縣衙,豈不是鑽地縫都沒處鑽去。

可若現在不走?什麼時候走?再躲一下午嗎?

彆的都好說,就怕到時候肚子餓了咕咕叫,被人聽見了怎麼辦?真是糊塗了,光想著怎麼進來,竟沒想好怎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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