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心急火燎地衝到房裡,卻見長安好端端地站在那裡看著他。滿腔的擔憂之情霎時都堵在了胸口,然後反應過來自己一副禁軍打扮被抓包了,他杵在房門口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長安看著他,心裡酸酸的,意識到這樣互相折磨真的沒有意思。
“慕容泓,你是不是想與我重歸於好?”
慕容泓強忍著被抓包的羞恥之情抬眸看她,心中卻還猶豫:“朕……”當初沒有孩子時,她便接受不了他有後宮,今時今日,他還哪有臉說想與她重歸於好?
“這句話我隻問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
窗外淅瀝的雨聲中,長安的聲音聽在慕容泓耳中如夜風般不真實,他感覺自己的魂兒也跟著她的聲音一同飄了起來。
“想,每天都想。”心跳得很快,連聲音都微微顫抖。
“就算最後會像八年前一樣眼睜睜地失去我第二次,也不後悔?”
想到這個可能,慕容泓又痛苦起來,“若真有那天,我受得住,就送你走,受不住,就跟你一起走。”
長安低眸,沉默有頃,道:“若是如此,我想講個故事給你聽。”
她比了個心形的手勢,問慕容泓:“還記得我曾經做過這個手勢給你看,而你不明其意麼?”
“記得。”與她有關的一切,他都不可能會忘記。
“在我原來的世界,這個手勢代表的意思,是,我喜歡你。”長安靜靜道。
我喜歡你。第二次從長安口中聽到這四個字,慕容泓的心剛要起飛,卻又僵住。原來的世界?什麼意思?
接觸到慕容泓疑惑的目光,長安點頭:“你沒聽錯,我說的就是,原來的世界。”
……
片刻之後,慕容泓坐在長安房裡的椅子上,一臉回不過神來的呆滯表情。
長安說她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是在原來的世界死後才托生到這個世界的,而她還保留著前世的記憶。她所描述的那個世界,那樣光怪陸離,他完全無法想象那到底是怎樣一個世界。
“……所以以前每次我們爭吵,我都說你沒錯,我也沒錯,原因就在這裡。我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在很多事情上觀念都很不一樣,並且彼此都很難認同對方的觀念。但在我們各自所屬的世界裡,我們所堅持的觀念,都是沒有錯的。孽緣也是緣,這輩子就這麼喜歡上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要我與你重歸於好,我隻有一個要求,齊人之福與我之間,你隻能二選其一,這是我最後的底線。你若覺得我這樣的要求是善妒,是有違婦德,那我們從今以後就不必再糾纏了,你婚我嫁,各不相乾。”長安看著他,認真道。
慕容泓回過神來,起身過來蹲在長安腿邊,握著她的手道:“自從有了旭兒,我就沒有再去過後宮了。如今我也不想向你保證什麼,反正我這一輩子就兩座江山,一座是我哥留給我的,另一座,就是你。以後傳國玉璽給你保管,你若覺得我對你不好,你就帶著玉璽離開我。沒有這兩座江山,我就一無所有了。就以此為誓,可好?”
長安知道,作為皇帝,若他有一天真的翻臉,自己怎麼可能成功帶著玉璽離開他?但是,若隻往壞處想,就真的沒法在一起了。分分合合糾纏了這許多年,她到底應該順從自己的心意勇敢一次吧?就算是在現代,那自由戀愛結了婚也有離婚的,感情的事,原本就沒辦法做到萬無一失。
如是想著,她便點了下頭。
這下慕容泓真的高興到飛起,巨大的喜悅無處發泄,他竟一把將長安抱了起來。
“你傷好透了麼?就這般使力。”長安捶他的肩。
慕容泓將她放了下來,又想笑又想哭地抱著她道:“我是太高興了,真的,長安,我太高興了,做夢都沒這麼高興過。”
長安卻比他冷靜多了,道:“彆光顧著高興,你還未說對我有何要求。索性現在都說開了,省得以後又起爭執。”
慕容泓看著她的臉,思慮了一刹,又將她抱住,道:“不行,我現在靜不下心來,過幾日再說。”
長安無奈,這都相識十四年了,在一起用得著這般激動?瘦雞就是龜毛。
想到瘦雞,她伸胳膊將他也抱了一抱,誒,好像真的沒有以前那麼瘦了。看來他說的鍛煉身體不再挑食之類的話應該沒有騙人。
慕容泓見長安也主動抱他了,更是激動得不行。兩人就這麼傻不拉幾地在房裡默默地擁抱了很久。久到圓圓在外頭聽著房裡沒了聲音,以為兩人情難自禁**烈火熊熊焚燒殆儘不可描述去了,就把正房的門給兩人關上。
關門的吱呀聲讓長安醒過神來,見兩人還膩在一起,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推開慕容泓道:“你回去吧。”
軟玉溫香在懷,慕容泓舍得走就有鬼了。長安眼睛一瞪:“孩子那麼小,你讓他獨自在宮裡過夜嗎?”
慕容泓無言以對,隻得灰溜溜地回宮去了。
見他走了,圓圓來到長安房裡,笑得賊兮兮:“和好了?什麼時候成親?”
長安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道:“待他有能力娶我再說。”
“哦。”圓圓轉身往外走,忽然又回頭“我怎麼覺著你是在回避這個問題?”
“快回去睡吧你!”長安惱羞成怒地將她推出了門。
圓圓哈哈大笑,猶自道:“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
怕?怎麼能不怕。戀愛不必負責任,婚姻卻是兩碼事。兩輩子都沒體驗過家庭溫馨的她,真的有能力經營好一段婚姻,對家裡的每個成員負責嗎?
且不說長安在這裡滿心茫然,慕容泓回去之後高興了一晚上,早上理智回籠,腦子裡頓時塞滿了趁熱打鐵夜長夢多之類的念頭,於是上完朝就把鐘慕白叫到了天祿閣。
是夜,他再一次興衝衝地來長安這裡串門。
“長安,你做鐘太尉的女兒好不好?”屏退了不相乾的人,慕容泓握著長安的手道。
長安:“……”
“我知道你可能會不習慣,但是,我要迎你為後,你必得有相應的出身,所以……鐘家熟知你的情況,除了他們之外,我也想不到還有什麼更好的選擇了。”慕容泓歉然道。
“你真的要娶我?”長安問。
慕容泓被她問得一愣,道:“當然要啊。”
“可是我不願嫁。”長安道。
慕容泓:“……”
長安看著他那目瞪口呆的樣子,忍著笑道:“做你的小太監多好,又能狐假虎威,又能整天往外跑。”
“你說的與朕和好,是指回來繼續做太監?”慕容泓完全懵了。
“是啊。不然你以為呢?”長安一副比他更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我……”慕容泓剛想說話,瞥見長安亮晶晶的眼睛,頓時反應過來,“你唬我是不是?是不是唬我?”他伸手咯吱長安。
長安笑著跑開,他倒也不去追她,隻站在原地麵上帶笑地看著她。
長安竟然覺得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想到自己居然會在他麵前不好意思,她就有些惱了,翻出一盒疊疊木道:“你想娶我就嫁啊?把這個三根一層堆到一百層不倒我才嫁你。”
慕容泓好奇地湊過來,問:“什麼東西?”
長安將一大盒疊疊木都倒在桌上,示範給他看。
慕容泓覺著挺簡單的,就在她這裡堆了起來。可不管他再如何小心謹慎,最多堆到七八十層,必倒。
長安坐在一旁晃著腳剝著栗子看著他堆。
接連倒了三次之後,慕容泓額角冒汗,意識到這件事情並不如他腦中想的那般好完成,就問長安:“我可以帶回去堆嗎?”
長安很好說話:“可以啊。”
當晚慕容泓就抱著一大盒疊疊木麵色凝重地走了。
接下來的三天慕容泓都沒來找她,第四天入夜,長福忽然過來,說陛下把疊疊木堆到一百層了,請長安入宮去看。
長安一邊換衣服一邊暗想:這麼快?不可能啊。堆到一百層不倒,那每一層一絲絲偏差都不能有,她玩到現在都沒法堆到一百層。慕容泓這廝真的厲害到這種程度?
將蕃蕃托付給圓圓,她跟著長福進了宮,一路來到長樂宮,進了甘露殿內殿,果見慕容泓的禦案上豎著一高塔。
慕容泓站在桌旁,一臉“朕做到了”的傲嬌表情。
長安不信邪,跑過去趴在桌邊一層一層地數,果然一層不多一層不少,整整一百層。
“怎麼做到的?”她不可思議地望著慕容泓。
“就這樣堆著堆著……就堆到一百層了。現在,可以答應朕了吧。”慕容泓道。
長安垂眸,伸手去抽一根疊疊木。
慕容泓想阻止卻來不及。
長安一抽之下,居然沒抽出來。她心中起疑,將堆好的高塔輕輕一推,整根高塔居然就這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好啊,你竟然敢使詐!”長安那個生氣,抓了他桌上的玉尺就來追他。
慕容泓轉身就跑,還不忘強辯:“你也沒說不能借助外物啊。”
“還嘴硬,你彆跑!”
長福見狀,求生欲很強地趕緊溜出內殿,並將殿門關上,一臉的心滿意足:看來離安哥回來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怪不得陛下近來總是發呆還傻笑。
內殿中,慕容泓繞書桌一圈,猛然想起她身子不好,跑了會喘不過氣來,忙又停下,轉過身張開雙臂,將追過來的長安一把抱住,附在她耳邊道:“好了我錯了,我不該投機取巧。我隻是太心急了,太心急想要娶你。我怕你說要與我和好隻是一時興起,冷靜下來就又反悔了。”
長安臉擱在他肩頸處,聞著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似花似木的溫香,心裡漸漸平靜下來。
她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腰肢,悶聲道:“不會再反悔了。”
“那為何要想出這一招來拖延時間?”慕容泓與她微微拉開些距離,看著她的眼睛,“是因為你的傷勢在冬天會嚴重,不想讓我看到?可是我們以後會共度很多很多個冬天,就讓我從這一個冬天開始陪著你,不好嗎?”
長安與他四目相對,在那濃得化不開的情意中點了點頭,道:“好。”
這一點頭,鐘太尉就多了個流落在外多年,剛找回來的庶女。
關於這個入宗祠上族譜的鐘家庶女,京中議論頗多,唯有最頂層的那一撥人知曉,這不過是皇帝想要大婚的障眼法罷了。但是鐘家夫婦承認她是鐘慕白的庶女,你敢說不是?長得像當年那個大太監長安又如何?你有證據證明她就是長安麼?更何況當年長安是女子這一點從始至終都隻是傳言,從未被證明過。
皇帝著急大婚,宮裡自然也就如火如荼地準備起來,長福竟日忙得腳打後腦勺,各司各部也是日夜開工不敢停歇。帝後婚服,儀仗,大婚所需各種禮器等等都要新做,時間卻隻有一個月,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相較之下,粹園飛龍峽彆院卻是一派墳墓般的死寂。
哦,倒也不是墳墓般的死寂,還是有人聲的。
“太後娘娘,陛下,陛下,太後娘娘……”就在以前太後住過的房間裡,不時傳出瘋瘋癲癲猶如鬼哭的聲音,嚇得跟著裴瀅前來的小宮女瑟縮地聳起了肩膀。
那是一名前朝老臣。自陛下說太後在粹園養病後,很多朝臣在最開始問過一兩次太後的病情,被陛下擋回去後,都識相地不再過問了。唯有這位老臣,反複在朝上奏請陛下應該恪守孝道將太後迎回宮中奉養。陛下不耐煩,就特意恩準他來伺候太後,說待太後病好了,再迎回宮中。這老臣被關在這裡已經整整五年,想不到還沒死。
裴瀅聽著那聲音,卻不似小宮女一樣害怕。都說鬼可怕,可何曾見過鬼害人?能害人的,都是人自己。
她將小宮女留在院中,自己徑直來到廂房,伸手將上了鎖的門推開一條縫,往房裡看了看。
這間屋子與正房唯一的不同就是窗戶並未封死,上麵還留了半尺左右的空隙,讓陽光可以灑進來。
尹蕙如今就坐在昏暗房間裡的那一線陽光下,身邊放著一隻尺來長的匣子,一動不動。
裴瀅偏了偏臉,隻要看到這個女人,她就覺得自己右頰上那片猙獰的燙傷疤痕隱隱作痛,然而這回,她還未開口唇角便勾起了笑。
“尹姐姐,妹妹看你來了。許久不見,一向可好?”她笑盈盈道。
尹蕙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般。
“尹姐姐,妹妹今日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知你。陛下要大婚了。”裴瀅道。
尹蕙的頭微微動了一下,仿佛抬起臉的姿勢,但依舊沒有回頭。
“此番大婚,陛下可謂歡喜至極,隻給一個月的時間讓宮裡各部做準備,迫不及待地想要迎娶新後進宮呢。尹姐姐,你可知新後是誰?”裴瀅語氣歡快。
尹蕙閉上眼,眼淚都在與勝兒分開時哭乾了,故而如今心裡再痛,也流不出一滴淚來。
她雖不回頭,裴瀅也猜得出她此刻臉上表情,忍不住冷笑道:“當年因為陛下一句‘朕已有二子,無需廣納後宮’,你放著二皇子不敢動他,如今後悔了吧?若是沒有二皇子,陛下又怎能把大皇子過繼給先帝呢?哈哈哈哈,真好笑,你為陛下誕下了皇長子,你娘家顯赫,你位至貴妃,你多驕傲多得意啊?可如今呢,你還剩下些什麼?”
“要我說,就是有些人心胸狹隘天生命賤,當不起這潑天的富貴,一旦當了,那必然是要致禍的。你說對不對呀尹姐姐?”她伸手觸摸著自己臉上的疤痕,麵目猙獰“你我在閨中便是密友,又一同入宮,一同不得寵,原以為這輩子會互相依靠著共同度過。後來你得幸,你一飛衝天,我由衷地為你高興。可是你呢,我不過在宮宴獻舞時得了陛下的賞,你便在送我的舞鞋上做手腳,讓我跌倒在火爐上,毀了我這張臉……不過後來我也琢磨明白了,你這是心虛,所以害怕彆人堂堂正正受寵。你說你傳出有喜那段時間,不正好是長安安公公回宮那段時間嗎?後來安公公死了,你誕下皇子,陛下就不停地賞你,賞你的家人,給你抬位分,讓你尹家從微末之流一躍成為數一數二的達官顯貴,然後再一踩到底。登高跌重,他這分明是恨你呢。為什麼?該不會當年你的得幸有喜,也有貓膩在裡頭吧?不然同樣是為他誕下皇子,他待你和賢妃的態度怎麼就這般迥異呢?”
尹蕙始終沒動靜。
裴瀅漸漸覺得無聊,長歎一口氣道:“罷了,都無所謂了,反正現在陛下心情好,我們這些不得寵的日子也能跟著好過些。對了,聽聞新皇後臉上也有一條疤,想來,她該是不會像你一樣憎惡我臉上這塊疤,說我人不人,鬼不鬼吧?”
聽到這句,尹蕙猛然回頭,發髻尚梳得整齊,一張臉卻蒼白似鬼,顫著久未說話的嗓子乾啞道:“新皇後……是誰?”
“鐘太尉剛認回的庶女,閨名叫做鐘意。不過,奇怪的是,凡是見過她的人,都說她生得很像當年的安公公呢,就連臉上的那條疤,都一模一樣。”裴瀅見她終於有了反應,愈發痛快道。
“不可能!這不可能!她死了,太後殺了她,八年前她就死了!”尹蕙從地上爬起來,衝到門邊抓著打不開的門扉大聲叫道,震得門外的鐵鏈和鎖頭嘩嘩直響。
裴瀅退後兩步,看著門縫裡她那雙通紅的眼,笑道:“尹姐姐,你這麼激動做什麼?該不是當年安公公之死,真是你的手筆吧?哎呀,那可大大不妙啊!若新皇後真的是安公公,那你,還有你的勝兒,不知道接下來又會遭遇些什麼。尹姐姐,你自求多福吧!”她大笑著轉身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尹蕙看著她悠悠離去的背影,搖晃著門扉高聲厲嘶。
旁邊那正房裡的老臣被她這邊的動靜驚到,聲音也跟著高了起來。
“啊,陛下,陛下在哪兒?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自從在鐘家祠堂“認祖歸宗”之後,因要籌備婚事,長安就暫時搬去了鐘府居住。
既去了鐘府,慕容泓自然不能如之前一樣動不動就來串門,但是忍又忍不住,於是隔幾天便派長福來鐘府,借有事要與長安商議的名頭將長安召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