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鹿皮和熊皮包裹著獵人的身體,冒著肉湯和油脂的氣味。看得出獵人身體曾經結實,以至於衰老也沒能帶走他挺直的脊背。
他漠然地看著門口兩人。大概半分鐘過去,他才從門前讓開。
“亨特。”他指指自己,甕聲甕氣地說。他的舌頭有些笨拙,像是很久沒跟人講過話。
“忒斯特,諾爾。”忒斯特乾脆地指指自己和諾爾,順便瞥了眼室內情況。
木屋結構簡單,隻有一個房間,勝在空間寬敞。
壁爐上煮著湯,白色熱氣穿過壁爐上方的鹿頭骨。壁爐旁放著把粗糙椅子,兩步外就是圓形餐桌。牆壁的木架上擺著瓶瓶罐罐,粗陶在火光中閃著溫潤的色彩。
獵人的床鋪和長桌各占了一個角落。長桌上堆滿亂七八糟的雜物,看得出屋主不喜歡讀寫。
忒斯特瞬間確定了幾個利於戰鬥的角落,隨後他看向獵人,禮貌地微笑:“我們在長桌邊打地鋪,絕不會吵到您。”
獵人敷衍地嗯了聲,坐去壁爐前:“湯在鍋裡,自己盛,僅限這次。我不要你們的錢,彆再指望我給你們弄吃的。”
“我們能不能換您的東西?”諾爾沒看那鍋湯,“當然,不是用錢。我們有糖和調味料。”
“我這可沒有什麼好東西。”獵人頭也不抬。
諾爾走向堆滿雜物的長桌,從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拿起一把拆信刀:“我們出來得急,很多小東西沒帶。如果您不介意……”
“那玩意兒五十年沒用過了,隨便你。”老獵人斜了他一眼,“鹽或糖,看著給點。”
忒斯特兩樣都包了些,放在了壁爐邊的木架上。隨即他快步回到諾爾身邊,觀察那把拆信刀。
它有著深褐色木柄,黃銅色的纖細刀身。刀身帶著漂亮的曲線,可惜顏色黯淡,沾著去不掉的汙漬殘餘。
【噩耗:一把破舊的拆信刀,隻會拆出壞消息。使用者刺傷目標後,強製解除使用者與目標間的所有係統關聯。※可長期使用,小心損壞】
忒斯特頓悟:“這該不會是……”
【就是你想的那個。】諾爾用思維回答,【我們可以用它快速離婚。】
比起“噩耗”,他更喜歡叫它“黑名單”。
【我還以為要完成什麼了不得的挑戰,艱難地獲取獎勵……這就完啦?】忒斯特嘖嘖稱奇。
諾爾微笑:【正常人可以正常解散隊伍、
正常離婚,一般用不到這麼冷門的東西。它的價值其實不算大。】
忒斯特假裝沒聽見。
諾爾把拆信刀收進挎包,永恒教徒極有可能在附近虎視眈眈,他可不想現在就和忒斯特解除隊友關係。
……
一夜無事。
唯一的“異常”,大概是夜晚努力遠離諾爾的忒斯特。夏天還好,他們從容地挨著睡。氣溫一低,忒斯特每次碰到透心涼的諾爾,整個人都要激靈一下。
諾爾無奈,他後半夜乾脆起了床,去桌邊琢磨新魔法。
在此期間,老獵人亨特對兩人極其冷淡。“當成空氣”都是較為禮貌的說法。哪怕諾爾和忒斯特好聲好氣提問,十次裡他最多答個一兩次,聲音還咕咕噥噥,讓人聽不真切。
就算係統隨機生成人物,任務NPC的脾氣有必要這麼臭嗎?諾爾想不通。
天剛亮,他倆就被老獵人趕出了木屋。
“弄頭鹿,再不濟也要四隻野雞野鴨,滾吧。”獵人說。
門板在忒斯特麵前嘭地關上,他的長發都被風吹得散了散。
“哇。”忒斯特感慨,“我還以為自己的性格夠差了,真是人外有人。”
“走吧,正好探探周圍的情況。”諾爾說,“如果能打到點大型動物,你還能做個毛圍脖。”
“永恒教徒算不算大型動物?”忒斯特嘟囔著跟上。
諾爾望向天空,沒接這個可怕的話題。
大雪像是要下到世界末日。獵人脾氣差歸脾氣差,還是借給了他們雪地靴。忒斯特有野外生存經驗,而諾爾有【聆聽】和【嗅聞】,借著結實輕便的靴子,他們很快發現了獵物。
但他們一致決定再走遠點,多探索些地方——
“附近好像沒有彆的人家。”岩洞口,忒斯特在火上烤著野雞,火光把他的發絲映成金紅色。
野雞很肥,金黃的油脂不時落入火舌,劈劈啪啪激起火星。忒斯特簡單撒了點鹽和碎香草,再烤兩個地薯,就是一頓完美的飯食。
其實地薯吃多了有點噎,諾爾更喜歡裡齊商隊供給的白麵包。遺憾的是,忒斯特往舊腰包裡塞滿瓶瓶罐罐,就是沒拿麵包。
“不出意外,應該不會有其他人家。你想,如果附近有村莊,等影狼出現,村民得倒大黴。”諾爾小心地咬著雞腿,努力不把油蹭到身上。
忒斯特嘶地抽了口氣:“所以獵人就一個人住這種鬼地方?”
“理論上是這樣……”遊戲歸遊戲,現實歸現實。忒斯特這麼一說,諾爾也有點不舒服。
突然,兩人齊齊停住動作。忒斯特拔出小獵刀,諾爾抓起《菜譜大全》——
不遠處的石頭後麵,露出一個腦袋。
那是個秀美可愛的少年。他的金色短發無比燦爛,眼睛藍得驚人,耳朵長而尖,像極了童話中的森林精靈,與這冰天雪地格外不搭。
他雙手扒住石頭,眼中的向往快溢出來了。
諾爾
並未放鬆警惕——就算長相可愛,這家夥也是名為“矮精靈”的類人怪物。矮精靈都是天生的魔法師,性格油滑狡詐,很不好對付。
“看來你們發現我了。”
那精靈乾脆整個人翻了出來,聲音因為口水有點含糊,“兩位大哥,我和我老婆兩天沒吃飯了,行行好,分點肉。我會治愈魔法,咱們公平交易!”
諾爾:“……”不是,這精靈的口氣怎麼又怪又親切。
諾爾:“地星?”
矮精靈倒抽一口冷氣:“九年義務教育?”
“A市?”諾爾跟上。
矮精靈抹抹口水:“銅鍋涮羊肉?”
“雲尚悅園?”
“親人啊——!”那精靈張開雙臂衝向諾爾,又在忒斯特的獵刀前堪堪刹住步子。
“我是悅園的,我和我老婆都在。”矮精靈悻悻撓頭,“我羅睿林,我老婆朱莉君……有印象嗎?”
諾爾沉默了。
那印象可不要太深刻。
這對夫妻在小區裡非常有名——刑警羅警官,還有普外的朱醫生。兩個人據說是老同學,他們因為職業原因,出了名的不著家。但也同樣是因為職業原因,他們在小區裡人緣相當好。
在諾爾的印象裡,羅警官是位一米九的平頭漢子。他低頭看著麵前不到一米六的矮精靈,心中五味雜陳。
“許閱。7號樓一單元701。”他簡短地自我介紹。
“哎,”矮精靈回憶片刻,“我記得501有個很能折騰的孟老太。”
“她特喜歡清晨四五點在樓道口罵人。”諾爾感慨著補全,“忒斯特,沒事了,這家夥沒問題。”
矮精靈熱情似火地轉向忒斯特:“那麼這位也是——”
“不,”諾爾搖頭,“這是我朋友,他不住悅園。”
“對,我是他朋友。”忒斯特又拿出了令人牙癢癢的親切偽裝,“還有些雞肉,你都拿去吧。”
“不不,我可以直接把我老婆叫來嗎?咱們一起行動更好吧?”矮精靈雙眼閃閃發亮,“她的形象有點……不正常,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怎麼能這麼說自己的太太?諾爾眉頭跳了下。不過羅警官在小區裡的口碑一直很好,可能情況真的很特殊。
他轉頭看向忒斯特,忒斯特點點頭。諾爾這才開口:“叫她一起過來吧,咱們對對情況。”
“老婆!”矮精靈朝著林中高聲呐喊,“老婆,快過來!這兒有咱鄰居——!”
隨著他的呼喚,一個黑影風一般穿越森林,速度快到隻剩殘影。不過幾秒工夫,那影子就停在了諾爾和忒斯特麵前。
諾爾:“…………”
忒斯特做了個深呼吸,動作有點彆扭。剛才他險些本能地出刀——
他們麵前的生物有著兩米以上的身高,碩大的灰狼頭,棕黃的瞳孔,尖銳的牙齒。它全身肌肉隆起、極其健壯,毛皮厚而密實,手爪匕首般鋒利。
哪怕是冰天雪地,它也毫不在意地露著上身。毛皮之下,八塊腹肌的輪廓格外顯眼。
獸人。
……準確地說,是雄性灰狼獸人。
行,諾爾麻木地想,確實該做點心理準備。
“哪位是鄰居?”狼獸人聲音低沉,姿態相當自然。
還沒等諾爾回答,矮精靈拍拍諾爾:“這邊這位兄弟。”
狼獸人垂下頭顱,打量了會兒諾爾。她——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覆著皮毛的臉表情凝重。
“你的體溫不對勁,正常人的體溫不可能這麼低……你和我們一樣是怪物。”狼獸人說道,“恕我直言,你恐怕走不了了。”
諾爾心中一跳:“怎麼說?”
“我們在這待了一個多月,找到不少線索。簡單地說,這裡會困住所有人和類人怪物——‘獵人’快死了,這地方會給他挑一個繼任者。”
“哪怕挑中了,剩下的人也是備份。人們隻要來到這,絕對無法再次離開。”
狼獸人歎了口氣,露出尖利的犬齒。
“這似乎是個角色扮演遊戲,它永遠需要一個‘獵人’,去等待所謂的‘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