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獵人小屋。
壁爐裡的火焰劈啪作響,火舌舔過木柴,烤出鬆樹特有的冷鬱香氣。老亨特照樣拿了弩弓夜巡,他一般從夜晚九點巡邏到淩晨兩點,每次回來都會帶點野雞和兔子——當然,他從不分享獵物。
眼下,獵人小屋裡隻剩下諾爾和忒斯特兩個人。做出“存檔”的猜測後,原本溫馨的小屋也多了點詭異的氣氛。
忒斯特盤腿坐在壁爐前,隨手往爐火裡丟著鬆果。火焰在鬆果上激烈蹦跳,劈劈啪啪的聲音變得更加密集。
這是他們在小屋度過的第五個夜晚。
大個子被擊敗一次後,再沒有現身過。四人組分頭行動,夫妻倆暗中尋找大個子,忒斯特和諾爾則到處找白狼。
幾天下來,兩組人都一無所獲。諾爾他們撞上幾次影狼,好在都及時逃掉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大家的心情並沒有因此變輕鬆。存活十四天,任務自動完成,永恒教會不可能就這樣坐視不管,那個大個子肯定在謀劃什麼。
諾爾的話變少了許多,他常常看著某個角落自顧自發呆。
他不怎麼吃東西,隻在老亨特在場時象征性地吃幾口。夜晚也不睡,等忒斯特和老亨特睡下,他總會爬起來構思他的魔法。
多麼稀奇的狀況,忒斯特想。諾爾沒有受傷,卻總給人一種血淋淋的感覺,像有什麼飽含生機的東西在從他的體內不斷流走。
比如現在,諾爾一聲不吭。他隻是注視著爐火,但又不像在看爐火。他的眼睛活像被傀儡女巫換過,漂亮歸漂亮,卻透出一股死物般的色澤。
“我想老亨特不會有事,不用擔心你的鄰居們。”
忒斯特用火鉗調整著燃燒的木頭,“那個永恒教徒肯定不想讓我們發現‘存檔’的存在,他沒有對獵人動手的理由。”
“我知道。”諾爾輕聲說。
忒斯特並未就此收住話頭:“那對夫妻很有意思,你們異界人都這樣麼?我是說,比起夫婦,他們兩個更像是戰友。”
諾爾終於將目光轉向他:“好的夫妻總會是好的戰友……但不是所有人的表現都一樣。我爸媽就……”
忒斯特擺弄火鉗的動作停了,房間裡瞬間靜下來。
“……我爸媽就不一樣,”諾爾繼續說,像是無法忍受這片寂靜似的,“他們比較內斂,不怎麼擅長表達。但他們從沒有落下過一個結婚紀念日,總會在那天買蛋糕,哪怕加班也要特地請假。”
“那樣也挺好。”忒斯特笑,“我家麼……我父母隻要逮到時間,他倆絕對要打情罵俏,恨不得黏在一塊兒,完全不考慮孩子的感受。”
火光將室內映得明亮,忒斯特的笑容同樣明亮,其中多了點罕有的真誠。
興許是這點真誠觸動了諾爾,他下意識繼續:“我之前工作忙,一直沒時間回去看他們。他們從沒抱怨過什麼……我是他們唯一的孩子,我該多陪陪他們的。”
“哪怕沒空上門,我也該多和
他們說說話……我……”他說不下去了。
“所以你希望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忒斯特輕聲說,“這樣的話,你隻需要掙脫這個噩夢,就能回到家人身邊,對嗎?”
諾爾不說話。
忒斯特放下火鉗,他在獸皮毯上挪了挪,坐到諾爾身邊。
“我不太懂你們口中的‘遊戲公司’。但我猜,你和這個世界的關聯比其他人強。”
他微笑著說,“你說你知道更多,知道更多的人總是更辛苦……尤其是你這種心軟的類型,容易對無知者產生負罪感。”
諾爾咀嚼著他的用詞:“負罪感?”
忒斯特抓起諾爾的右手,那隻手皮膚柔軟,就是冷得像冰。諾爾沒有掙紮,他隻是靜靜注視著忒斯特,就像方才注視火焰那般。
“是啊,你對你的同胞們懷有負罪感,對這個世界懷有負罪感。”
忒斯特握緊那隻手,“但你無需對我有負罪感——我不需要你帶我回家,不需要你為我解除痛苦,也不需要你為我指引前路。”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魔鬼蠱惑凡人不過如此。
“我是這個世界的罪人。無論你做過什麼,我都沒有資格審判你……你完全不需要對我負責,知道嗎?”
諾爾動動嘴角,露出一個幾乎不算微笑的笑容:“你在引誘我嗎,忒斯特?好讓我在精神上依賴你?”
“哎,那你可就冤枉我了。”忒斯特鬆開諾爾的手。
他伸出兩根手指,點上諾爾頸窩,剛好停在動脈位置,“我發誓不會暗示你,這可是明示啊,親愛的。”
“……繼續。”諾爾說,他反手抓住忒斯特的手腕,片刻後便鬆開,如同被燙傷了似的。
忒斯特收回手,笑得越發甜蜜:“我想要你的知識,你的智慧,你同樣需要我——如果人想要保持理智,必須得有呼吸的餘裕。”
“我是你唯一的喘息機會。”
口中說著話,忒斯特的目光不斷向下。視線撫摸般掃過諾爾的鎖骨、胸口、腰腹,最終停在諾爾身側的口袋上。
那裡藏著一把小小的拆信刀。
忒斯特凝視著那塊暗色布料,語氣黏得像情人的悄悄話:“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所以你什麼時候離開我都不奇怪,我隻希望能在你身邊待久點……”
諾爾一言不發。
“……我無法傷害你,還能保護你,讓你不至於孤身一人。除了性命、忠誠和愛,我能給你想要的一切。”
忒斯特又將目光轉向諾爾的雙眼,聽起來幾乎是溫柔的。
好吧,諾爾暗想,至少瘋修士很誠實,他做到了明碼標價。
諾爾懷疑瘋修士根本不懂什麼是“愛與忠誠”。不過話說回來,諾爾確實沒有力氣再去細心經營友情,尤其對象還是這個難以捉摸的瘋子。
積極釋放善意是燃燒的一種形式,而他快熄滅了。
忒斯特或許是對的,他們需要更簡單、更粗暴,也更實用的關係。
諾爾深知忒斯特在誘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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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理智必定被積攢的情緒吞沒。
時間不慌不忙地流逝,忒斯特帶著笑意,安靜地等待他的回應。
“你想要維持婚約,然後我們彼此利用。”諾爾總結,“這是個交易,對嗎?”
“是的,是的。”忒斯特開心道,“為了表達誠意,我願意附送贈品。親愛的,我能為你做些什麼?獵殺冰熊,捕捉影狼?或者——”
“抱我一下。”諾爾說。
“……什麼?”
“我要一個擁抱。”諾爾平靜地重複,“一個擁抱就夠了,到我說‘停’為止。”
忒斯特沉默了,他盯著諾爾看了整整半分鐘,隨即才張開雙臂,輕輕抱住了他。
真溫暖啊,溫暖到讓人窒息。諾爾想。
他把臉埋進忒斯特的頸窩,雙手環住他的背,緊緊抓住那些銀發,猶如抓住僅存的救命稻草。他感受到活人的心跳,活人的呼吸起伏,活人的灼熱體溫。他從忒斯特的肩頸處嗅到了細微的香味——那是魔物血液的腥甜,混上忒斯特自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