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目的地後,諾爾再次確定,忒斯特這家夥的離譜程度遠超想象。
他們的目的地是前幾日堆起的雪屋,羅森和朱利一直在那過夜。此時此刻,雪屋中最顯眼的卻不是他們——
老獵人亨特被金線牢牢捆著,坐在他們搭建的雪屋裡。一隻蒼老的白狼正繞著他團團轉,鼻子裡發出著急的哼唧聲。它瘋狂刨老獵人附近的雪,像是試圖把他藏起來。
嗅到諾爾雪地靴上的藥草味,白狼猛地轉頭。它鼻梁皺起,露出所有牙齒,喉嚨中響起威脅性的咆哮。
“蠢貨!蠢貨!”老獵人眼睛通紅地罵,“快跑,快跑啊!”
白狼壓低身體,擺出戰鬥姿勢,反而離老亨特更近了。
諾爾沉默許久:“什麼情況?”
“昨晚我們發現了獵人和白狼,他們的關係很親近。”
羅森說,見諾爾恢複,他的語氣明快了些,“我想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們,就往小屋附近放了個亮光術……但出來的隻有忒斯特。”
忒斯特無辜地眨眨眼:“我的同伴睡得太熟,我實在不忍心打擾他。但這確實是個了不起的發現,我趕緊把他們——主要是亨特先生——抓起來了,白狼自己賴著不走,我也沒有辦法。”
羅森眉頭跳了跳,明顯不太認可忒斯特的行事方式。但考慮到當下的危急處境,他什麼都沒說。
諾爾閉上眼,做了幾個深呼吸。末了,走到忒斯特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多謝你沒殺白狼。”
他很確定,要是瘋修士隻身一人進副本,忒斯特看到白狼的那一刻,白狼就注定活不下來。
“這種事情當然要和你一起商量。”忒斯特愉快地說,“況且我要是當場殺了這狼,我們的亨特先生說不定會心臟病發呢
。”
老亨特額角青筋暴起,他怎麼都掙脫不了金線束縛,隻得狠狠罵了幾句臟話。白狼看起來更緊張了,它的尾巴夾起,口中卻依舊低咆不止。
“好了,人到齊了。”忒斯特無視了白狼的恐嚇,一雙眼看著諾爾,“親愛的,你認為如何?那個永恒教徒還沒找到這兒,隻要殺了它,大家就都能出去。”
“它隻是隻快要老死的畜生,你的同胞——想想你的同胞。邪.教徒和影狼到處跑,他們在這多待一天,就多一份風險。”
諾爾沒有回答。
忒斯特看了眼羅森,笑嘻嘻地繼續,“這位執法者沒有阻止我,可見在你們的世界,人的性命也是高於畜生的吧。”
“那是我的朋友!該死,它是我幾十年的朋友!!!”老亨特眼球暴凸,唾沫四濺地咆哮,“如果你們敢殺它,我就——我——”
接下來的話,他像是舌頭打了結,怎麼都說不出口。
羅森緊緊抿起嘴,臉色難看得嚇人。反倒是朱利向前一步,語氣沉靜得一如既往。
“許先生,我們有必要說清楚一件事。”
朱醫生緩緩說道,那份柔和與獸人的可怖外表完全不搭,“沒有你的話,我們估計還在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我們沒有立場、也沒有權利要求你立刻結束任務。我和羅森都這麼想。”
“這是我們自己的性命,不需要你來負責。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判斷,我們都會接受。”
忒斯特不說話了,他抱起雙臂,充滿興味地旁觀著。天平一邊是同胞的性命,一邊是垂垂老矣、相依為命的獵人與狼。
對於一個善良的人來說,這個抉擇有些殘酷。
出乎他的意料,諾爾幾乎沒有猶豫。他走到老亨特麵前,青火閃過,那些金線頃刻間落地。老亨特剛想站起身,卻被諾爾一隻手按在原地。
他麵無表情,並沒有像忒斯特所猜的那樣說些暖心話。
“回答我的問題。”諾爾沉聲說,“如果你想保護你的狼,就照我說的做。”
老亨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點點頭。
“玩家是你唯一的親人。你無法拒絕玩家的求助,無法對玩家故意說謊或偽裝情緒,必要時,你需要向玩家說明白狼的線索……是或否?”
老獵人不掙紮了,他瞪大眼睛,詫異地看著諾爾:“……是。”
諾爾沉默幾秒:“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沒有誰告訴我。”老亨特泄氣地坐在原地,試圖用身體護住那隻白狼,“我年輕的時候在小屋裡醒來……醒來後,我隻記得自己叫亨特,十九歲,是生活在這裡的獵人。”
他抖抖胡子,語氣近乎嘲諷。
“等待玩家,幫助玩家,指引玩家找到白狼,這是我的命運。我就是知道這些,就像豆子生來就知道自己該發芽……命運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嗎?”
“你知不知道之前還有彆的獵人?”諾爾繼續問。
老亨特笑了。
諾
爾很難形容那個笑容,它混合了痛苦、輕蔑與絕望,仿佛一把捅過來的鈍刀。
“我當然有些猜測。”獵人說,“聽著,我到這裡之後,白狼換了三輪。一隻白狼死去,新的白狼馬上出現,這裡永遠都有一隻白狼,永遠隻有一隻白狼……白狼是這樣,為什麼我不能是?”
他抬起渾濁的眼,直視諾爾的眼睛:“小夥子,人和狼可都是群居動物。你說說看,為什麼隻有我們孤零零地等在這呢?”
“你意識到了這些,但依舊無法違反玩家相關的規則。”諾爾喃喃。
必須幫助、必須誠實、必須指引。這些是係統隨機生成“獵人”NPC時的核心規則。
“命運是無法違抗的。”果然,老亨特歎息,“無論我盼望還是唾罵,它總會到來。”
諾爾沉默了更久,歎息過後,他問出了那個剛才開始就十分在意的問題——
“你剛才‘你們要是敢殺它’那句話沒喊完。”他說,“你原本想說什麼,‘我就和它一起死’嗎?”
“不能自行結束生命,是不是也在你的‘命運’內?”
老亨特仍維持著那個難看的笑:“那還用說,難道你喜歡一個人住在這種鬼地方?”
可是係統生成“獵人”NPC的時候,並沒有這一條規則。諾爾心想。
真實?遊戲?無數線索指向同一個答案,諾爾不喜歡那個答案。
不,這些隻是……間接證據,他需要更有力、更殘酷的證明。
“夠了,亨特先生。”諾爾向獵人伸出手,“感謝您的解答,我們——至少是我,不想殺您的狼。一起支撐到結束吧,說不定能找到更好的解法。”
忒斯特嘶地抽了口氣,眉毛揚得老高:“哎呀,親愛的。適當的善良很迷人,但你為了隻老狼讓同胞承擔風險,是不是心軟過頭了?”
諾爾拉一頭霧水的老亨特起身,隨後才轉向忒斯特。
“這和心不心軟沒關係。”
他衝忒斯特笑了笑,左耳上的黃金耳環輕輕搖晃,在黑發襯托下近乎刺眼。
“快速通關要殺死白狼,讓獵人在絕望中死去。隨後我們離開這裡,滿腦袋悲慘回憶——不該是這樣,這裡絕不該是那種糟糕的地方。”
“我不喜歡它現在的樣子。這是我唯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