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獵犬在雪原上狂奔。它們的骨爪踏過雪殼,隻留下細小的痕跡。
獵犬的頸子上,都用皮繩捆了簡單的信息——
【三天後,噩夢即將結束,你們會被送至外界。】
【離開此地後,諸位將失去在這裡的全部記憶。如果能夠接受,請您耐心等待。如果無法接受,請跟著骸骨獵犬前行。保留記憶伴隨著一定生命危險,請您仔細斟酌。】
【無名法師敬上。】
岩洞中,忒斯特瞪著碩大的影狼——諾爾正在奮力撓它的脖子,它的毛皮實在太厚,漆黑的軟毛淹沒了諾爾的手腕。影狼特地把脖子抻得筆直,看起來很是享受。
不奇怪,忒斯特想,這畜生大概從沒被人類的手服務過。
與此同時,他還不停回味著諾爾提出的離譜主意。
“法則不會把頭顱或無頭身體判斷為‘生命’,我已經嘗試證明過這一點。”
當時,諾爾麵帶微笑道,“動物頭身分離得足夠利落,大腦還能在一定時間內存活——在我們的世界,甚至有病人專門冷凍頭顱呢。”
“通常來說,斬首處理有時間差,我肯定無法一次‘救援’太多人。不過我看見了你的戰鬥,你的速度足夠快,我們能幫到更多的被困者。”
諾爾衝他伸出一隻手,雙眼因為單純的喜悅而微微發亮:“幫幫我吧,瘋修士先生。”
說實話,忒斯特心情很複雜,他一時不確定要不要抓住那隻手。
他砍過不少腦袋,但大多是為了讓對方趕快閉嘴,少數情況是因為屍體造型需要。其中沒有一次,是出自所謂的“善意”。
“所以等這個空間消失,所有人轉移到外界,你再把他們的頭和身體接起來?”忒斯特嘀咕,“親愛的,你知道這聽起來多扯淡嗎?”
“我會親自保存那些頭顱,身體的處理可以更粗糙點,問題其實不大。”
諾爾有些興奮地搖搖手指。
“頭身分離,個體不會被判定為生命;可要是身體部分還有活性,回複術就能讓死去的組織再生。這兩個魔法對於‘存活’的判斷基準有著微妙差異,這是一個絕妙的漏洞。”
懂了,這家夥仗著自己能動用龍屍筆記的魔法值,打算直接用“大回複術”來個火力洗地。隻要諾爾保證頭顱的活性,他就能把那些可憐的腦袋接回脖子。
理論上確實可行。
但忒斯特看不出這有什麼可興奮的。
他不是沒見過那些聖人似的善良家夥,忒斯特十分確定,其中沒有一個會想出這麼詭異離譜的主意。比起諾爾,瘋修士自覺瘋得缺少一些創意。說實話,這讓他有點氣餒。
忒斯特還特地觀察了那對異界夫妻的表情,他發現他們比他更無語。
……看來這不是異界環境的熏陶,忒斯特不太確定地想。
“要我說,你的計劃同樣有個漏洞。”
忒斯特聳聳肩膀,露出個明媚
的笑容,“我沒看出來這事對我的好處,我的法師大人——我是答應了做你的騎士,但騎士可不是下仆呀。”
諾爾臉上微笑更大了,他看起來幾乎有點邪惡。
“對你當然有好處。”
那巫妖神神秘秘地湊近,像是要分享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似的,“讓我為你保留這個驚喜,好不好?你會喜歡的,我向你保證。”
如今的諾爾擁有體溫,溫熱的呼吸打在忒斯特肩頸上,他起了層若有若無的雞皮疙瘩。
好吧,忒斯特撇撇嘴。他得承認,自己就是很吃這套。
不過情況有點微妙。這套做法理論上可行是可行,畢竟沒人這麼乾過,難說會百分百成功。諾爾卻展現了極大的自信,仿佛已經看到了結果。
“那我隻剩一個問題了。”忒斯特側過臉,臉上笑容不變,“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失敗了呢?這將變成一場屠殺。”
諾爾的表情僵了半秒,他眨眨眼,像是在努力理解忒斯特的話語。
“我不會失敗的。”幾秒後,他如此回答。
“你怎麼知道?”
“……直覺?”諾爾的句尾和他的嘴角一樣微微上翹,“我就是知道。”
……
很快,任務的第十四天到了。
其他幸存者們來了幾十個,大多上了年紀。他們猜遠方有更多幸存者,隻不過大家更傾向於保住性命,或者乾脆不信骸骨獵犬的消息。
聽說了諾爾的“斬首方案”,原本不多的來訪者又少了一半,隻剩寥寥十幾人。
諾爾並未執著於這些細節。麵對忒斯特好奇的眼神,他的說法還是老一套——自己又不是全知全能,儘力就夠了。
清晨的天空微明,眾人站在岩洞前的雪原上。
以老亨特為首的人們整齊坐著,他們摘下了防風的帽子與毛皮圍脖,露出脆弱而滿是皺紋的脖頸。白狼靜靜守在老獵人身邊,蓬鬆的尾巴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
諾爾伸出手,挨個撫過幸存者們的頭頂,施加止痛術法。
忒斯特則緊隨其後,修長的手指與雪片一同起舞,人們的脖頸上都多了條細細的金線。它不鬆不緊地繃著,連接成一片美麗而冰寒的網。
就連白狼的頸子上都多了一根金線。
影狼認定金線是個稀罕東西,而它沒有。它不滿地趴在岩洞門口,口中哼哼唧唧。
實際上影狼過於強大,忒斯特沒把握將它斬首。橫豎這家夥身份特殊,腦袋又不好使。哪怕真的失去記憶,等它到了外麵,也不會急著攻擊眾人。
施加完止痛術法,諾爾走回洞口,站在影狼身邊。他的右手緊握拆信刀,目光釘在忒斯特的背影上。
一群坐在白雪中的深衣老人,蛛網般的金線,以及在其中自由穿行的俊美騎士。忒斯特的銀白長發混上風雪,眼前的畫麵幾乎是神聖的——
這一刻,大名鼎鼎的瘋修士倒真有幾分像神職人員。
而就在準備
即將完成的時候,那對夫妻突然走向忒斯特。羅森壓低了聲音,他應該還用了某種法術,諾爾聽不真切。
……
“出去之後,我們兩個就要離開了。”
羅森努力跨大步子,停在忒斯特麵前。
“所以呢?”
忒斯特毫不留情地俯視他,“你們輸了賭約,自動退出,這不是早就說好的嗎?如果兩位想要一個告彆的擁抱,我建議你們去找諾爾。”
“說實話,我很不甘心。”羅森歎氣,“但事實擺在眼前,無論是知識還是戰力,我們都幫不上諾爾的忙……你確實更適合做他的搭檔。”
“他本來就是我的,是你們橫插一腳想來搶。”忒斯特理所當然地說。
羅森磨了磨後槽牙,看得出他很努力地控製了脾氣。半晌,他咬牙切齒地伸出一隻手:“忒斯特先生,我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這倒是稀奇,忒斯特抱起雙臂,眉毛微揚起。他知道這對夫妻不喜歡自己,哪怕到了現在,羅森的目光裡仍有濃重的戒備。
他還以為自己會收到一個警告呢。
“……希望你不要留下他一個人。”
羅森說,“說實話,之前我巴不得你離他遠點。現在看來……呃,你肯定不是個好選擇,但總比諾爾孤身一人強。”
“天啊,你說話真難聽,這可不是拜托彆人的態度。”忒斯特嘟噥道。
“差不多得了,這就是我最禮貌的態度!”羅森齜牙咧嘴。
“反正按照他的安排,你們不久後還會再見,到時候你看我在不在吧。”
忒斯特不耐地揮手,“說不定我膩了,說不定我死了,說不定我被壞巫妖吃掉了,這事兒說不好。”
“那您老努力活久點。”
羅森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一邊的朱利要克製許多,朱醫生隻是有些憂慮地看向那些幸存者,無聲地歎了口氣。
這歎息化為一叢白汽,在空中逐漸散去。
夫妻倆退開,忒斯特衝諾爾打了個手勢,隨後優雅地彎曲手指——
金線驟然勒緊,鮮血迸濺而出,十幾顆頭顱朝雪地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