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爾站得太猛,險些撞到摟著他的忒斯特。好在忒斯特足夠敏捷，他優雅地閃身,手依然搭在諾爾肩膀上。
兩個玩家的眼裡浮現出同一種困惑，他們完全無法理解諾爾的激動之處。
隻不過是詛咒道具而已，不是很常見麼？
魅魔多尼露出些許驚訝，他頓了頓，聲音輕了些：“是的，也有很多人的想法與您一樣。‘仲夏夜之夢’是海雅森絲大人親手所做，一直由各位王來保管……偉大女王不會給她的臣民降下詛咒。”
“用以製造的紅魔鑽是那個人類送的,如果人類在上麵動了手腳,女王海雅不可能毫無察覺。我個人也不認同‘詛咒’一說。”
諾爾沒接茬，他緊盯著魅魔多尼乾癟的嘴唇,像是要用目光撬出更多的話語。
“海雅女王去世後，僅僅一百五十多年,我們又送走了六位王。海雅女王之前,每個王在位普遍一百年到二百年。其中唯一的區彆,就是後來的王都佩戴了‘仲夏夜之夢’……有人懷疑也是沒辦法的事。”
魅魔多尼身形消瘦，眉眼還留著三十左右青壯年的影子,此刻他的口氣卻無比蒼老。
“我靠，那你們豈不是擺明了讓瘋……呃，忒斯特當燃料？”索羅眼圈還紅著，他很小心地不去看忒斯特。
這是一個笨拙的討好，諾爾如此判斷。就像落入陷阱、逃無可逃的小動物，隻能試探著舔舐獵人的手，祈求些許慈悲。
玩家是他的同胞，他應該為此覺得不快或可悲，可諾爾的思緒被“仲夏夜之夢的詛咒”填滿了。心臟帶著銳痛瘋狂跳動,勉強壓下滿腔怒火。
前麵的問題還沒解決，又一個沉重的謎題壓上來，他有些難以呼吸。
諾爾不打算介入這場交談，他看向魅魔多尼，示意他速戰速決。
“這位大人明確表示過，會考慮為了族群獻身。我們還簽了額外協定。”
多尼聲音冷漠，“參與‘王儲選拔’的不止忒斯特大人，所有人都發誓全力以赴——王的庇護不能間斷，這關係到族群的存亡。”
“說的比唱的好聽，你怎麼不自己上？”索羅嘟囔。
多尼嘴角抖動了下，發出一聲歎息：“我今年二百六十五歲了。”
相當於人類壽命的七十歲左右，諾爾快速換算。魅魔外表衰老得很慢，多尼的樣貌確實對得上。
但事情的重點不是這個。
“也就是說，你見過海雅女王。”諾爾的雙手壓在桌沿，十指緩緩收起，他用一種混合了悲哀與渴求的目光注視著魅魔多尼。
索羅被那目光徹底噎住，沒能繼續對話。
還在地星的時候，他曾見過那樣的眼神——小學時，索羅有個格外要好的朋友因病早夭，每次那孩子的父親看著他時，目光與眼前的“羅茲”同出一轍。
他們以麵前人為拚圖，徒勞地拚湊著逝者的影子。
“把你的記憶拿出來。”忒斯特突然開口。
“不。”多尼嚴詞拒絕。
事到如今，從那兩個人類的態度來看，這位“席瓦族群的魅魔忒斯特”並不像表麵那樣溫順。但沒關係，協議就是協議。要麼遵守約定，要麼付出代價。
“如果你想拯救這個族群——儘管我覺得你們沒有半點被拯救的價值——就把關於海雅女王的記憶交出來，我知道你做得到。”
忒斯特輕飄飄地說。
“如果您有疑問，我願意解答。記憶是絕對的隱私，而且我的記憶與這件事無關。”
多尼皺起枯乾的臉，“為什麼一定要窺視記憶？”
“因為那樣我會很開心。”
忒斯特指尖點點下巴，“我開心了，才會儘力爭當你們的王儲。不開心的話，我隻能違個約咯——順帶一提，我丈夫精通消除疼痛的魔法，我隻不過會失去一會兒L腿腳和眼睛。”
“嗯，我的血會弄臟你們的地板。血跡可是很難清理的，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忒斯特的口吻嚴肅起來，仿佛這才是最可怕的威脅。
“您在說什麼？這不是兒L戲！”多尼震驚道，“您要以區區心情來左右這麼多性命？”
“您不也是嗎？”忒斯特笑了。
瘋子。魅魔多尼呆在原地。
他第一次見人胡攪蠻纏得這樣理直氣壯，偏偏還能攪出幾分歪理。
他本能地看向諾爾，那漂亮的黑發青年一瞬便察覺了多尼的視線。諾爾定定看著他，雙眸裡燃燒著嚇人的執著。
多尼緩慢地坐回凳子，他呆滯了幾秒，露出一個不太像笑的笑容。他疲憊地抬抬手指，甚至沒有避開他所厭惡的人類。
“好……我懇求你們，救救這個族群。”他輕歎著閉上眼。
他們身處夢境邊緣，多尼打了個響指，他的記憶化為場景，直接在眾人身邊浮現。
眾人看見了一個少女。
那少女有著綢緞似的淺金色發絲，藍紫色的雙眸猶如夢境邊緣的天空。她沒有化妝，也不需要化妝——如同一朵嬌嫩清麗的水百合，多餘的粉飾不過是累贅。
魅魔女王海雅森絲。
海雅穿著人類村莊流行的麻布裙，長發鬆鬆挽在腦後，發髻上彆了幾朵新鮮野花。她的目光不似人類少女那般天真，更像是裹在輕紗中的刀刃。
看向愛人的時候，那鋒利的刀刃才會徹底沉入輕紗之中，隻剩柔軟。
德科斯特，同樣秀麗的人類少年。他們手拉著手，說說笑笑地走過夢境邊緣。眾人通過多尼的眼看著他們……他們看起來無比幸福。
諾爾差點朝那兩人伸出手。
年幼的魅魔多尼無法太過接近女王，他對她的記憶不過是一片片碎片。新的場景氣泡似的浮出，將前一個幻夢擊得粉碎。
德科斯特由漂亮的少年變成英俊結實的青年，又從俊美青年變成儒雅成熟的中年人。他比海雅高了許多，不再拉著海雅的手，兩人改為挽著手臂。
女王海雅依舊是那副十七八歲的少女
模樣。兩人臉上無拘無束的笑容消失了，表情裡各自多了些憂慮。
……兩個種族命中注定的壽命差⑹_[(，已然伸出獠牙。
按照製作組的安排，此刻正是玩家們出手的時候——玩家們誤入夢境邊緣，幫助海雅森絲尋找迷心草。
隨後這對戀人會服下迷心草，將心底最為渴望的夢境相連。確定彼此的心意後，他們決定努力珍惜僅剩的時光。那位成功找到迷心草的玩家，會得到海雅森絲贈送的“仲夏夜之夢”。
一個帶著淡淡傷感的甜美故事。
出乎諾爾的意料，就算玩家沒有出現，海雅森絲依舊下達了尋找新鮮迷心草的任務。率先完成任務的，正是魅魔多尼。
記憶之中，這是他們離女王海雅最近的一次。
海雅的臉上籠罩著淡淡的憂心，眼中更多的卻是果決。她雙手接過魅魔多尼獻上的新鮮迷心草，對他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謝謝，阿多尼斯。”她摸了摸他的頭顱。
迷心草通體碧綠，頂上開著密集的藍紫色小花，有幾分像勿忘我。不過它的小花呈現出小小的心形，顯得稀疏一些。
“您要用它做什麼？”年輕的多尼發問，“迷心草不能直接服食，如果您需要迷心蜜露……”
海雅森絲微笑著搖了搖頭。她輕輕抱著那束花，美得像是夢本身。
“這些花朵足夠了，小夥子。”她說，“我隻需要看清兩顆心。”
那一天，她的身邊沒有德科斯特，自那之後，她的身邊再也沒有德科斯特。
為什麼？諾爾想不通。
玩家為那對戀人所做的，僅僅隻是找到迷心草。考慮到玩家情商參差，他們沒有為玩家安排什麼非說不可的台詞。
那對戀人解開心結，靠的完全是他們自己。
既然海雅森絲在恰當的時間段，做了正確的選擇，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還會迎接那樣的結局？
魅魔多尼的記憶還在繼續。
海雅森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