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諾爾用一種近乎放棄的語氣說道。
忒斯特微笑起來。
……
諾爾並未如忒斯特的願,他還是將兜帽戴得嚴嚴實實。
他揮舞魔杖,躍下安靜攤開的觸肢。一具骸骨飛龍接住了他,帶他飛向不遠處的魅魔族群。準確地說,是飛向魅魔族群附近的恩彼利克·阿爾瓦。
忒斯特撇撇嘴,騎著影狼跟在後麵。
尤金離開了,克裡姆森離開了,永恒教徒與怪物夢魘也離開了……人世,隻有“黃金劍”彼利還在附近等著,大有“你不過來我就不走”的架勢。
這麼一群傭兵在這守著,魅魔們也不想輕易亮出後背。於是他們緊張地停留在原地,更加緊張地加快進食速度。
諾爾光明正大地亮著黑蠟燭,讓骸骨飛龍降低高度,剛好讓他和騎著馬的彼利平視。
“感謝您的援助。”諾爾去除了聲帶上的一點兒血肉,聽起來不太像他自己,“樂土永遠會記住阿爾瓦商團的付出。”
“您客氣了,我們也是拿錢做事,不會奢求更多。”
與麵對尤金時
不同,此刻的彼利變得格外彬彬有禮,就差一身燕尾服和一杯香檳,“很榮幸見證這個重要的時刻,先生。”
既然不求更多,那你怎麼不早點走呢。忒斯特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彼利假裝沒聽見:“德科斯特先生是我們商團的重要客戶,我得確定他的委托沒有任何差池——您瞧,這群虛弱的魅魔居然上了戰場,我很好奇您接下來的安排。”
說這話時,那雙煙灰色的眼死死盯著諾爾,但他沒動身邊的劍。
諾爾瞧向不遠處的樹叢。調查騎士們橫七豎八昏睡在地,麵色奇差。魅魔們難得停止進食,正齊刷刷地瞧過來。
於是諾爾乾脆利落地舉起魔杖,又一份協約升上空中。
“在這些魅魔自願離開前,我會儘全力保證他們的安全,這是我的誠意。”諾爾說,“現在您的委托正式結束了,阿爾瓦先生。”
魅魔們沉默不語,隻有彼利的大笑響徹樹叢。
“您可真是太體貼了!”
他笑眯眯地繼續,語氣有點兒像開玩笑,“讓我鬥膽一猜,這群魅魔裡有您‘被樂土選中’的同伴?這樣一來,我們商團算不算安全護衛了您的同胞?”
“所以您也得到了豐厚的獎賞。”
諾爾答得十分認真,“從這一刻起,德科斯特先生的財產全部屬於阿爾瓦商團,我幫您省去了後續調查與核實的麻煩。”
“如果您想要比那財產更寶貴的報酬,得等下一次護衛才行。”
“哈哈哈哈,很公平!”
彼利扯扯韁繩,笑得合不攏嘴,“您真是位有意思的先生,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等等。”
諾爾看了眼那群魅魔,叫住了作勢離去的彼利,“既然德科斯特先生的委托正式結束,我想這些魅魔有權知道委托的情況。”
這回彼利的表情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了會兒諾爾:“哪怕過了一百五十多年?”
“哪怕過了一百五十多年。”與魅魔們一樣,他同樣需要知道一個結局。
彼利瞥了眼不遠處的魅魔,聳聳肩膀。
“德科斯特先生四十三歲的時候,與阿爾瓦家的某位女士締結了政治婚姻。他曾是位相當出色的紳士,非常有經商方麵的才能。”
“嗯,阿爾瓦家族內部,他的風評也相當不錯。您知道,就一場政治聯姻來說,德科斯特先生算是個理想的丈夫與父親——他從不限製妻子的感情生活,兒女們也成為了相當成功的商人。”
“對於他在死前捐出所有個人財產一事,他的妻兒全部知情,他們不反對,隻不過有些驚訝。這麼多年提都不提,所有人都以為他忘了這回事兒。”
彼利輕鬆地敘述道。
“德科斯特要求在夢境魔法破滅後,商團儘力拉黑森林族群一把。不得不說,這位先生確實挺有遠見,這麼些年,我們還以為這群魅魔早就消失了呢。”
“德科斯特這樣確定?”諾爾低聲問。
“是啊。”彼利說,“誰知道他怎麼想的,他的委托裡壓根沒有‘魔法消失時魅魔滅絕’這樣的情況,簡直任性。”
兜帽陰影下,諾爾閉上雙眼:“……謝謝您的告知。”
……
這一回,魅魔族群分外順從地回到了塔內。看得出他們飽餐了一頓,哪怕體型還是老樣子,他們的皮膚多了些許光澤,看起來沒那麼像屍體了。
調查騎士們被丟在原地,諾爾隻是扔了幾個防護咒,沒有好心到喚醒他們。他第一時間回歸迷失塔,治療魅魔女王。
要是女王真的在戰爭期間斷了氣,那事情可就嚴重了。諾爾並不是真想當魅魔族群的王夫。
女王被諾爾扶上一把鬆軟的扶手椅,頭顱毫無知覺地垂著。
安娜金默默守在扶手椅的一側,協助諾爾進行治療。索羅橫豎都是重傷,他索性放任自己昏睡過去,讓魅魔們取走他的生命力,給女王來個“間接點滴”。
一時間,塔內無比安靜……且尷尬。
如今的諾爾對此毫無想法,他之前對待魅魔族群的做法活像對待狀況不佳的流浪動物——不論三七一十一先強行塞進籠子,再來一波治療加喂食。受到抵觸也是正常的,魅魔們的接受速度已經夠快了。
他專心地施放治愈術,無視這片情緒湧動的寂靜。
“我不明白。”
最終,魅魔多尼打破了沉默。他的語氣不再那麼硬邦邦的,聽起來簡直像是學生向老師討教問題,帶著一點兒柔和的試探。
“為什麼海雅女王不在一開始公布這些?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仲夏夜之夢’的情況,大家不會往詛咒之類的事情上猜……”
魅魔願意主動溝通了!諾爾眼前一亮。他迅速扭過頭,卻看到角落裡的馬大爺張開嘴。
“這有啥好問的。”馬大爺抱著雙臂,孤身一人坐在盆栽旁邊,目光瞧向塔頂的天空,“就該不說才對,被當成詛咒還算好的呢。”
魅魔多尼顯然沒料到這位瘋掉的騎士會插嘴,他下意識提高聲調:“什麼意思?”
“不說真相,頂多有人懷疑那個海雅女王有問題,後頭的王都是受害者,罵也隻會罵一個死人。要是說了真相,估計得有人覺得那些王不夠堅強……這樣一搞,後頭的王隻會換得更勤快。”
馬大爺的語氣變得有些……奇特的尖刻,像是想用刀子刺向什麼。
“再說你們都知道‘仲夏夜之夢’的效果,還不是當成小事,沒人往深裡想?擱這問問問的。”
“馬爾維納,這樣打斷對話很不禮貌。”魅魔多尼皺起眉頭,“而且你身為女王的騎士,之前也沒有見你反映過這樣的事。”
“因為我也才想通不久,不行嗎?”
馬大爺還是瞪著塔頂的藍天,活像上麵有什麼宇宙真相似的。
“因為‘這種小事’,死了這麼多代王,我不服也得服。”
他的喉嚨聽起來有些乾,“承認沒啥大不了的——有些事哪怕說出來,大多數人就是沒法理解。我沒法理解,過去沒法理解,以後也沒法理解。”
“但我該好好守著她,哪怕想不通,我本可以好好守著她。那姑娘沒有她的德科斯特,連個像樣的騎士都沒有。”
馬大爺指的或許不是昏迷中的現任女王,諾爾心想。
海雅森絲曾說,不要孤身前行。也許這一刻,馬大爺終於接近了他想理解的人。
此刻,扶手椅上的魅魔女王睫毛動了動。諾爾心中一喜,下意識看向身邊——
迷失塔一層滿滿當當,有魅魔,有玩家,有一個陷入感慨的鄰居。唯獨沒有忒斯特。
“安娜金,接下來的說明交給你。”諾爾直接終止治愈魔法。
“……啊???”
“我去找我的騎士。”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