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爾抿起嘴唇。
“……我父母隻要逮到時間,他倆絕對要打情罵俏,恨不得黏在一塊兒,完全不考慮孩子的感受。”
忒斯特曾這樣告訴自己,當時諾爾察覺到了一點真誠——對於瘋修士來說格外罕有的真誠。
忒斯特真的無動於衷麼?諾爾不太確定。
【……今天,我去看望了那個孩子。】
【他比其他剛被抓來的實驗體乖順很多,他在自己的鮮血中對我微笑。他完全不畏懼黑暗與死亡,他一定是屬於安斯提思大人的天使……】
然後這孩子變成了瘋修士,十幾年來日複一日地狩獵著“安斯提思大人”的忠誠部下。諾爾心情複雜。
克裡姆森合上書本,同一時間,係統彈窗沉默地懸在他的麵前。
“哦,那片被詛咒的荒地,我有印象。”克裡姆森戳了戳彈窗上的紅點,“這多少該給個任務吧,喂?你好?”
係統依舊沉默。
窗外,日光漸漸明亮起來。克裡姆森一把撕下了那頁記錄,縱身跳出窗外。諾爾抓緊他被風吹得起起伏伏的袍子,同樣沉默不語。
……
“好吧,我算是知道為什麼當時的巡查突然變嚴了。”
忒斯特憂鬱地打著克裡姆森的腦袋,並躲過克裡姆森撓頭頂的手指,“原來是這家夥私闖檔案室,還蠢到破壞書本。”
這個時間點,太陽已經完全升了起來。
克裡姆森隨手買了點早餐,邊吃邊往記錄中的地點走。諾爾和忒斯特仍坐在他的腦袋上,一個表情複雜,一個睡眼惺忪。
“克裡姆森說不定會直接離開,這家夥對危險的直覺還不錯。”忒斯特伸完懶腰,戳了戳發呆的諾爾,“你就這樣跟他出來?”
“永恒教會傍晚才會去看皮爾,我給他的魔法能讓他睡夠大半天。”諾爾說,“比起在地牢裡思考計劃,我更想呼吸新鮮空氣。”
“哦,好吧。”忒斯特隨手薅了滴露水,抹了抹臉。可是風實在太過溫暖,他的困意揮之不去。
克裡姆森肯定打算去他的家看看,離這裡好一段路呢。
忒斯特靠上諾爾的身體,再次閉上眼。諾爾的身體緊繃,那顆心臟飛快跳動。
其實對於自己準備好的戲劇來說,這個環節可有可無,忒斯特想。時間過去太久了,克裡姆森不會找到任何信息,諾爾注定一無所獲。
生命神殿和永恒教會,他們早就把一切都埋葬了。
興許是附近街道的風太過熟悉,忒斯特短暫地夢見了從前。
他夢見自己順著漫長的道路往家裡走,路過形形色色麵目模糊的人。他夢見沒有臉的父親和母親,以及房屋裡吵鬨的兄弟姐妹。
他越走越近,能看院落裡的葡萄藤和秋千,以及氣派房屋的小小尖頂。原來院子裡有秋千,他想。感謝永恒教會日複一日的魔法洗腦,他差點忘個一乾二淨。
扭曲的人影停在家門口,身形像波濤上的影子一樣破碎。
“歡迎回家。”他的母親說道,儘管他早已忘記她的聲音。
她懷抱著小小的繈褓,他猜她在笑。
這是他曾經的財產,全部都是。從尖頂房子到家人,再到院子裡搖搖晃晃的秋千。
忒斯特平靜地看著夢中的幻影,他沒有什麼溫暖的感想或感傷,隻是下意識去掏兜裡的金幣。突然他意識到,那枚金幣已經不在他這裡了。
它現在深埋在諾爾的血肉之中——這是他現在的財產,他想,全部都是。
忒斯特睜開眼睛,看到了尖頂房子的殘骸。
房子燒得隻剩漆黑框架,殘骸被半人高的荒草埋沒。院子裡的秋千沒有了,它早就被大火燒焦,在泥土之中腐爛。曾經掛有秋千的樹則被砍倒,削成一個個長木樁——
它們支撐著五顆已經朽爛的頭顱,立於院落中央。它們大小不一,四顆屬於成人,一顆屬於孩童,爛得僅剩白骨。
他們還在原來的位置呢,忒斯特衝他們揮揮手。
他的身邊,諾爾汗毛倒豎,全身起了層雞皮疙瘩。
麵前的景象固然可怖,更恐怖的是,這衰敗的土地四周生
機勃勃——房屋左右的庭院乾淨整潔,店鋪熱熱鬨鬨。行人們匆匆路過荒地前方??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對院落中的慘況熟視無睹。
這個院子就像整齊牙齒間唯一的空洞,所有人都裝作看不見它。
克裡姆森唔了聲:“果然是這兒啊。”
這地方一看就有隱情。十幾年後,玩家們嘗試調查關於這座院落的一切,沒找到任何相關的線索——周圍的鄰居通通不知道這家人的情況,明明有五顆頭顱晾在街邊,卻沒人知道他們是誰。
不過現在是十幾年前,說不定還有人知道情況。
克裡姆森左右瞧了瞧,敲開鄰居家的門。很不幸,他得到的還是“不知道”、“不清楚”和“它們一直在那兒”。
於是他走得更遠,試圖詢問一些上了年頭的店鋪。商人們的反應有趣得多——
知情者諱莫如深,要麼隻是抱歉地笑笑,隻說那裡不吉利。隻有一個年近六十的老頭指了指街道末尾:“你得問紡織婆婆,她不信神。”
那院子是整齊牙齒間唯一的空洞,而“紡織婆婆”嘴裡恰巧隻有一顆牙。
老太太乾枯皺縮,老得像隻怪物。她坐在一家極其狹窄的雜貨店前,慢吞吞地紡著線。她腳邊的籃子裡,已然堆了十幾個做好的線團。
老婆婆的聽力似乎和她的視力一樣差,克裡姆森問了她足足五六遍,她才搞清楚問題內容,並確定他不是一隻巨大的紅頭鵝。
“那家人啊……”
她慢騰騰地說,手上還不緊不慢地紡著線,“那家人都是邪.教徒,信仰不純的邪惡者,家中藏了褻瀆的東西……所以生命神殿把他們殺光了,燒乾淨了,大家都這麼說……”
“您還記得他們的姓氏嗎?或者成員名字?”克裡姆森愉快地問。
果然他的神還是愛他的。這婆子太老了,感覺摔一下就得死,怪不得十幾年後沒這個人。
等回去了,他就把這些信息丟給永恒教會。胡編亂造會被發現,他可是在拿真相交差,必定能通過一切檢測手段。
“弗拉瑪家族……他們之前開了一家珠寶店,可愛的夫妻倆,很討人喜歡……可他們都是裝的,大家都這麼說……”
老太太費力地回憶著,“名字……不記得名字,我想不起來。”
很好,足夠了。弗拉瑪家族的幸存者,漂亮的白魔鬼。話說回來,如果有確切年紀就更好了。
“您還記得他們的孩子嗎?年齡就夠了。”克裡姆森的口氣都溫和了不少。
老婆婆停住了紡線的動作,她用幾乎被眼皮蓋沒的眼睛看著他,皮肉間隙裡隻露出深色的瞳仁。
半晌,她才給出答案。
“我記得、我記得他們有四個孩子,四個可愛的孩子,我都見過呢……”
“我要年齡,夫人。”克裡姆森重複,他當然知道有四個孩子,他不久前才見過最後那個。
“你的問題太多啦。”老婆婆咳嗽兩聲,“買一個線團吧,年輕人。”
好麻煩的老太太,克裡姆森隨手往她的籃子裡丟了枚金輪:“夠了吧?繼續。”
老人盯著那枚金輪,朝陽下,它閃爍著迷人的光輝。
她在籃子底下摸索半天,掏出個小小的線團。
“四個孩子,”她說,“一個七歲進了永恒教會,被發現咯……然後人們發現他們一家都有問題,大家都這麼說……”
“好啦,這是你的線團,年輕人。”
她手中的金線團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