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的時候,諾爾時常在他耳邊低語。那些低語大多是柔軟輕緩,像絨布拂過耳廓。這次的卻更接近冰錐擦傷耳尖,忒斯特轉過頭,忍不住嗅了嗅空氣。
萬幸,他沒聞到可疑的屍臭。
諾爾聞起來像是草藥、淡香皂和陽光曬熱的棉麻。他坦誠地看著忒斯特,再次對自己做了什麼毫無概念……真的毫無概念嗎?
每當忒斯特以為自己抓牢了這個人,他指間的諾爾總會再次變得虛幻。他伴隨著諾爾一路走來,仔細回想,樂土似乎沒有人真正見過他。
……也許諾爾封印了體內的有害知識,這才得以正常存活。
……也許諾爾是虛假的,隻是某個存在的傀儡。這個形象是它的工具,“自我”隻是偽裝的一部分。
……也許所有事件都是諾爾安排好的,比如無害化“魔王”的概念,比如糾集勢力對抗盜星索。也許盜星索才是那個費儘心思馴化人類、全力壓製魔王的“英雄”,誰知道呢?
一切曖昧不明。
忒斯特口中發苦。他忍不住歎了口氣,手指撥了撥諾爾微長的黑發。諾爾無知無覺地衝他微笑,諾爾總喜歡這樣笑,像在對他說“沒關係,困難總會過去”。
被諸多可能性包圍,忒斯特隻能確定一件事。他這一生,絕對不會再遇到這樣讓人迷戀、又讓人揪心的謎題了——
美味柔軟的神明,點綴上恐懼與危險的苦澀香料。或許還加了酒,不然無法解釋他胸口凍傷似的灼疼。
“沒什麼大不了的。”
忒斯特吻了下諾爾的鼻尖,“相信您對您的異常有所察覺,巨龍那邊已經提出了解決辦法,不會耽誤正事。”
諾爾鬆了口氣:“那就好。”
說實話,他的後腦還有些發麻,心跳得有些不規律。他知道自己忘記了一些事,卻完全想不起來忘記了什麼。
是什麼呢?
“最誇張的情況——你要毀滅世界,我也會陪著你,用不著焦慮。”忒斯特難得誠懇地安慰。
諾爾:“……”好貼心,差點就答應了。
而且看不遠處佩因特和琳恩的表情,他的焦慮可能轉移到了他們身上。
神奇的是,他不規則的心跳逐漸平複了下來。
……
次日,巨龍會議廳。
這裡是整座龍巢最大的洞穴。它在龍巢最高處,四分之三的部分連通外界,邊緣由光滑的石柱撐著,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藍天。
紅龍葛蘭那圖姆遵照約定,將他們帶到了蘇拜耳博特麵前。
蘇拜耳博特是整座龍巢最古老的龍。
它比通常的成年巨龍還要大上兩倍,全身雪白,鱗片閃著珍珠似的美麗柔光。澎湃的魔力順著那些鱗片流動,變幻出迷夢似的光暈。它有一雙月光似的銀白眼眸,一頭龍角末端近乎透明,又像在自己發光。
此刻它垂下頭,俯視著麵前四位不速之客。
這條白龍和諾爾記憶中的一樣美麗。
【我認識這個腦袋。】忒斯特很煞風景的點評傳了過來,【半年不見,還挺讓人懷念。】
【你可千萬彆提這件事。】
諾爾心中警鈴大作。當初他卡了白龍的腦袋打白鳥城主,諾爾生怕蘇拜耳博特認出他來,他連坎多都沒敢帶在身上。
【好吧,那我偷偷笑。】忒斯特很配合,絲毫看不出昨夜的低落。
“報上你的名字,龍巫妖。”
蘇拜耳博特聲音渾厚,豎瞳裡全無感情。從進門開始,他隻盯著諾爾與忒斯特兩人,仿佛其他人隻是微不足道的塵埃。
與此同時,紅龍葛蘭那圖姆也好奇地看了過來。看得出它之前很想問,礙於層級,沒能開口。
很好,押題押中了。
諾布爾烏恩。?_[(”諾爾自信地說。
黑龍族群最古老的成員之一,龍族魔法基礎理論的作者,少數能讓蘇拜耳博特佩服的龍。它的結局是失蹤,還留下了不為人知的最後著作——龍巢支線任務之一。
果然,蘇拜耳博特眯起眼睛,沉默了兩秒。
紅龍會意地站出來:“太好了,早知道是您,我昨天就會提出知識交易。這代有個紅龍與藍龍混血的孩子,魔法體係很……”
“父母同層級、力量相克,可以在洗禮前通過藥物剔除一邊的魔力。既然你們做了洗禮,隻能破壞兩種魔力係統的核心,手動打造一個全新的回路。”
“如果你們現在做不了這種手術,我親自來——我猜你們想聽的是這個。”
諾布爾烏恩確實存在,可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他的造物,他當然能夠完美複現。
諾爾仰起頭,適時放出一點氣勢。
“作為籌碼,最後著作的位置,我也可以告訴你們。”
嚴格來說,這個世界好像隻有二百多年壽命,但對於這些龍來說,諾布爾烏恩確實是六百多年前失蹤的龍。
無論巨龍再強,離群超過五百年,會被視為放棄族群。哪怕他打出龍族始祖的名號,一個“離群者”想要憑借資曆命令現任首領,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
更何況他還是個本質區彆於巨龍的龍巫妖。
諾爾的目的隻有一個——讓傲慢的蘇拜耳博特自願且平等地與他合作。
“龍巢的遺產原本就屬於龍巢。”果然,蘇拜耳博特沒有立刻妥協,瞳孔細得像一道縫。
“我們有上百年的時間繼續尋找,巨龍不會因為這種小恩小惠低下頭顱,離群者。”
其餘巨龍在它身邊沉默佇立,紋絲不動。
“特地帶了這些人類前來,是因為白龍泰利斯塔姆的事情。我聞不到複仇的烈酒香氣……提供治療、指明遺產,你想要為人類開脫,離群者。”
緊接著,蘇拜耳博特用篤定的口吻繼續。
“他們殺了泰利斯塔姆,他們必須付出代價。巨龍不會漠視同胞的死亡。”
該死,諾
爾緊張得後背發僵,臉上還要扯出高深莫測的笑。就算他知道蘇拜耳博特的性)?[,這家夥果然不好對付。巨龍首領不像紅龍賢者那樣,有方便抓住的欲求。
“原來如此。”琳恩適時接過話頭。
“肅靜,小蟲子。”蘇拜耳博特移動巨大的頭顱,“這是龍與龍的交談。”
“我是諾爾先生——諾布爾烏恩的學徒。”
琳恩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您的固執讓我的導師很是失望,他向來不願與固執者對話,隻能由我代替。”
卡殼的諾爾有些激動地看著琳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