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屬於諾爾,一團屬於忒斯特。一黑一白兩團身影貼著走廊,無聲地前行。
船內比他們想象的豪華許多,走廊燈火通明,鋪著柔軟的地毯。空氣裡飄蕩著熏香的氣味,徹底蓋住了大海的腥氣,以及可能出現的諸多氣味線索。
人們來來去去,無視了啟動“仲夏夜之夢”的兩隻小動物。忒斯特嗖嗖跑在前,尾巴尖時不時掃過諾爾的鼻子。
難道忒斯特提前調查了貨艙在哪?
諾爾很想問,奈何前麵的大白貓跑得非常篤定。他隻好在後麵跟著跑,客人們的腿變成了黑壓壓的叢林,兩位帶起的威風時不時吹動一些鬥篷或裙擺。
結果忒斯特越跑越高,諾爾嗅到了海風特有的柔滑腥氣。
【這不像是去貨艙的路。】諾爾實事求是。
【我先和您約好了看夜景。】忒斯特尾巴搖搖晃晃,【而您答應了陪我,凡事有個先來後到。】
諾爾怔了怔,他以為瘋修士會對無故提高安保的貨艙興趣更大。最近忒斯特偏離他預想的情況逐漸增多,好在比起驚訝,這種變化更像驚喜。
諾爾微笑起來,他到底沒忍住,輕輕咬了口白貓晃動的尾巴尖。忒斯特唔了聲,完全沒有抽回尾巴的意思。
這艘商船足足有六層,登上最高處
,仿佛站在一座高丘之上。月亮顯得比在陸地上還要大些,漫天繁星潑灑而下,前後的船隊燈火璀璨,在漆黑的海麵燃出一條通路。
四周隻有夜空、海水與細碎的光芒。風像是能把人的身體吹透,下一秒就融化在天地之間。哪怕天上的月亮不懷好意,也破壞不了諾爾此刻的舒暢心情。
一切美得像個夢境。
“您瞧,多棒的新鮮空氣。”忒斯特滿意地站好,尾巴優雅地勾住爪子。
“美極了。”諾爾坦率承認,“你之前看過?”
“是啊。有一次永恒教會包了一艘客船,去船島做灰色交易,那艘船比這艘小一些。”白貓抖了抖胡子,“其實有點可惜,我當時看到的景象,比現在的還要美。”
諾爾疑惑地側過頭。
白貓感慨地舔舔嘴巴:“因為當時船在燃燒。”
諾爾:“……”
行吧,他應該不需要問誰放的火。不過,他著實有點不喜歡“比現在的還要美”這個說法。
諾爾瞧了感慨的忒斯特好幾秒,突然繞到忒斯特身後,一口叼住自家騎士的後頸皮。忒斯特還沒反應過來,黑龍張開翅膀,衝向海麵。
黑龍變大了些,在夜色中魚一般暢遊。旋轉之間,星空與燈火通通被攪成碎光,黑龍的一側翅膀尖劃過海麵,濺起的水珠染上青火的色彩。
不知何時,忒斯特調整姿勢,緊緊扒住了黑龍的背。白貓金色的瞳孔裡,倒映出更加絢麗的光芒——
無數熒光魚群從海底翻湧而上,像是海底燃起一片片冷色火焰。它們在水下舞蹈,追趕著黑龍的飛行軌跡,時而焰火般四散炸開。
遠處船隊裡,有人的驚呼聲傳來。但那不重要,“仲夏夜之夢”的庇護下,隻有他們能夠看到彼此。
忒斯特安靜地瞧著,柔軟的爪子按在鱗片上。一條近乎透明的熒光魚躍出海麵,擦過他的胡子,劃出一條美麗的弧度。魚群之下,更多花朵似的水母遊蕩而上。
“……我收回我之前的話。”
忒斯特輕輕咬了咬龍角,“美極了。這要比‘點燃一艘船’更好,應該說,不能再好。”
黑龍繞著整個船隊飛了一圈又一圈,被光芒滲透的夜色逐漸平靜下來。忒斯特被海風吹得打了個噴嚏:“貨艙,諾爾大人,貨艙。”
諾爾緩緩躲開騎士的視線。
忒斯特:“……”
他爪子底下的鱗片微微發燙,腳感好極了,可惜這不是糾結觸感的時候。
忒斯特:“……您該不會忘了……”
“我記性很好的。這次隻是,呃,我的注意力全在夜景上。”諾爾的脖子像中了石化咒,他死活不和忒斯特對視,“再說你肯定記得,對吧!……對吧?”
忒斯特靜默兩秒,很不給麵子地大笑起來。他笑得太厲害,爪子一滑,差點掉下龍背。諾爾趁機再次叼住他的後頸皮,成功避開了對視的可能性。
“走吧。”白貓愉悅地翹著尾巴,“我給您
指路,噗嗤!”
“……”
“要不咱們下次還是燒船?”
“……不行!”
熒光生物表演吸引了不少乘客,諾爾和忒斯特的回程方便了不少,至少沒有那麼多鞋要躲開。可惜,外麵的美麗景象吸引不了貨艙衛兵,甲板下的通路仍被牢牢把守,通風口也窄得要死——換成人的形態,還真不好出入。
忒斯特熟練地扒開通風口的木柵欄,呲溜一下鑽入通風管道,諾爾收攏翅膀,把自己也擠了進去。
比起剛才的夜空大海,這個鬼地方又黑又悶。諾爾聞到了發酵的水果,開始腐壞的鮮肉,以及些微糞便的臭氣。管道外不時傳來模糊的怪聲,可見貨艙裡的活物不少。
每到一個通風口,忒斯特都要伸著腦袋瞧一瞧。對於一艘臨時商船來說,底下的衛兵多到了誇張的地步。而且他們的打扮看起來並不像是阿爾瓦商團的私人護衛,更像——
【永恒教徒。】忒斯特扒了扒通風口,爪尖又探了出來,【您介不介意我順手……咳嗯。】
【暫時彆。調查歸調查,現階段不適合下殺手。】諾爾用一種“不許偷吃”的口氣說道。忒斯特回了一聲長歎,耳朵又塌了下來。
【好吧,隻調查。】
瘋修士不滿地扒了下通風口的柵欄,腦袋往柵欄縫隙裡擠了擠,同時用心靈感應在腦子裡哼起小調。【隻調查,不剿殺,聰明貓咪也——】
諾爾冷酷地斷掉了心靈感應。
他擠過忒斯特,兩人同時塞到最近的通風口——這是附近最吵鬨的一個,下麵的交談聲十分明顯。
“您不必親自來的!”一個惶恐的聲音說道,“這艘船,這艘船實在是……”
“這次的貨物很重要,我更想近距離低調看管,而不是大張旗鼓打出旗號。之前商船遇襲的事情,你們都忘了?”
一個冰冷但熟悉的聲音說道,“這是和阿爾瓦商團打好關係的絕佳機會。”
“可是您這樣的大人物——”
“這就是我的風格。我和那隻老山羊不一樣,你們最好早點習慣。”那個聲音說,“比起戈弗雷·佩因特,我算是很守規矩的那一類。”
諾爾緩緩重連心靈感應:【是我想的那個人嗎?】
【恐怕是。】忒斯特腦袋裡不哼歌了,毛有炸開的趨勢,【那家夥怎麼在這裡?】
費舍爾·雷金納德。
永恒教會前任大祭司,永恒教會現任教皇。
忒斯特繃著一張臉,緩緩後縮,爪子被諾爾殘酷地踩住。
【看來這次的貨物確實很有意思。】諾爾說,【永恒教會通常會賣些什麼?】
忒斯特嫌棄地瞧著費舍:【除了常規銷贓,大多是特殊追補妖,人造奇美拉之類的活物。都是些不適合戰鬥的失敗品,拿來賣給腦袋有毛病的富豪。】
【聽起來不需要教皇親自護送。】諾爾的視線移向費舍爾。
費舍爾顯然不打算走老教皇“拒人於千裡之外”路線,他打扮成了一位普通的商人,表情帶著他倆從未見過的高傲與冷漠。
他麵前的教徒額頭閃著汗光,看起來十分緊張。
“我們為貨物準備了單獨的房間,周圍全是我們的人,不會有任何閃失。”教徒衛兵說,“貨物非常敏感,我怕傷了您。”
“再多說一個字,這裡必定有人受傷。而那個人不會是我。”
費舍冷笑,“一隻白魔鬼罷了,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