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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大多數院裡的工程師不同,杜鬆濤屬於上上下下都要哄著的那類人,生怕伺候不周,一個不開心就換到脫密崗位,混過兩年脫密期就去民營航天當合夥人去了。
一方麵,他對權力沒有任何野心,根本不往那個圈子裡擠,誰愛當領導誰當。
另一方麵,他在運載火箭、航天工程,尤其是衛星技術上的造詣,又悍然達到了領先全係統的水平。
簡而言之,一個明明有成為學閥實力的人,卻不往上爬,就玩自己的過家家。
這就導致上層既無法靠利益引導他,也無法用手腕控製他。
他想乾什麼都隻能由他去,不想乾什麼也使不動。
這樣的人,注定無法成為學閥,也沒有動力修成學魔。
最終,他成為了令人聞風喪膽,咬牙切齒卻又恨不起來的存在——
學氓。
所謂學氓,便是恃才傲物,你拿他莫得辦法。
而學氓,也分成功的學氓,和失敗的學氓。
杜鬆濤當然屬於成功的那類,雖然浪,但該乾正事兒的時候也會乾,偏偏還乾的特彆好,就像是班級裡非常聰明成績優異但總淘氣搗蛋的壞孩子,讓老師又愛又恨,最後一邊罵他一邊發了他一張三好生。
硬掰反例的話,解其紛大概會被歸入失敗的那類,雖然強,但卻乾不了什麼正事兒,逐漸被邊緣化,成為可有可無的人物,隻是念他學力尚可,才留他一個職位。
對於學氓的態度,兩年前的李崢是反對的,認為他們浪費自己的才華和時間,不好好學習。
但今天的他已經逐漸轉向中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選擇,不應用個人的價值標準來綁架,隻要他們能自食其力,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不墮落成學匪、學賊,怎麼玩都是他們的自由。
回到眼前,杜鬆濤空降十七所,這同樣是一次充滿學氓風格的行為,雖然時間有限,在927進入裝配階段他就必須回去,但要暫時放走這種級彆的人物,四院領導看來也是吃了不少學氓的手段。
李崢和林逾靜在得到了朱明躍的信任後,也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杜鬆濤空降師”的成員,朱明躍表麵上對空降支援感激涕零,肯定了他們的才能,並表示非常期待。
但其實,誰都知道,如此專業的領域,如此複雜的問題,不太可能靠有限幾個天降大將解決,更何況三人都不是發動機專業的。
就算有人真的相信他們,認為他們能有所建樹,卻也很難說出口。
畢竟,在這樣一個動輒十幾年資曆的老工程師團體裡,說出“高中生可以解決我們眼前難題”這種話,需要很大的勇氣,還有很厚的臉皮。
甚至有人覺得趙振華已經瘋了,病急亂投醫,窮途末路之下竟然把寶押在兩個孩子身上,這種行為已經媲美帝國末日的昏君了。
不過大家對李崢和林逾靜的態度還是很包容的,這兩個孩子並沒有錯,雖然有足夠的資本,也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狂妄,逢人便鞠躬點頭喊老師,還是很討喜的。
總之,多數人仍然堅信,如果有解決方案,一定是團隊內部產出的,絕不會是這幾個人,他們都是很出色的人,但他們出現在這裡除了證明極個彆領導的瘋狂外,並不會有什麼實質性作用。
好消息是,李崢有辦公室了。
雖然是合用辦公室,但終究是爽的,畢竟有了大書櫃,可以多放很多很多柱。
這也是沾了杜鬆濤的光,他的級彆總不好在公共辦公區,朱明躍便安排了一個大號合用辦公室供空降師降落。
四點來鐘,三人安置好了各自的行頭,調好了電腦,總算是踏踏實實坐下來了。
杜鬆濤獨霸窗前,李崢和林逾靜則聯排在另一邊,基本就是一個微型工作室的布置。
布置完畢,李崢非常自然地就開始拆卸跟林逾靜中間的隔斷。
“!”林逾靜趕緊按住,“留著!”
“這說起話來多累,還得後仰。”
“不行,留著,我要獨立空間。”
“你將來結婚還分床睡不成?”
“不要……不要岔開話題,你在偷換概念。”
“唉……”李崢轉向杜鬆濤,“幫我說句話。”
“你倆的事自己解決。”杜鬆濤正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地掃視著初步故障報告,“跟火神的事故更像了……”
李崢連忙放下了隔斷,湊到杜鬆濤身旁。
“具體講一下?”
“就是歐洲上世紀九十年代搞的氫氧發動機型號,前前後後出了很多事,火神1和火神2兩代發動機,都經曆了數次任務失敗,之前黃二失利的時候,我還隻是懷疑故障跟火神有些相似,看了現在的這份資料,基本可以肯定了。”杜鬆濤放下材料抿嘴道,“我剛剛跟朱明躍聊了,他們也的確在參考火神的經驗,問題就是,流露出來的資料非常有限,而且難辨真偽,很可能是在誤導。”
李崢皺眉道:“就是說火神公開的事故原因與改進方向,可能是煙霧彈,根本就沒有觸及核心?”
“是的,所以既不能不顧火神,又不能隻顧火神。”杜鬆濤勾了勾手道,“那個誰,你也過來吧,我要交代工作了。”
“是林逾靜。”林逾靜抱起本子,拉著椅子氣呼呼走到杜鬆濤對麵。
“誒?”杜鬆濤笑道,“你看,咱倆名字還挺對仗的啊,我今年37,你呢?”
“呲呲!!”林逾靜發出了充滿敵意的音效。
杜鬆濤無奈轉望李崢:“她跟誰都這樣麼……”
“嗯……她應該認為你是自己人了。”李崢也拉來椅子點頭道,“這是表示親切的意思。”
“那我姑且就信了吧。”杜鬆濤衝林逾靜笑道,“你母親也是我很欽佩的人物,擔當黃二的總設計師,既要學識,更要膽識,反正我是頂不住這個壓力,換我我會挑那些成了很驚豔,不成也不會太被詬病的工作。”
“唔……”林逾靜僵了片刻,而後竟然點了點頭,“我應該也是……”
“漂亮,咱們是一路人了。”杜鬆濤嗬嗬一笑,“不過現在情況不同,我不希望求知一號繼續延期,外加階段性地想奮鬥一下,所以來到了這裡,你們呢?”
“為了學習。”李崢當即點頭。
“為了……為了……”林逾靜抓了抓頭,有些淩亂,最後迫不得已答道,“雖然很想看黃二力挽狂瀾,但我其實是被硬拉來的……並沒有指望自己真能發揮什麼作用。”
“你的判斷非常對。”杜鬆濤滿意笑道,“我也不指望自己能發揮什麼作用,像李崢這樣覺得能做點什麼才是腦子有坑。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們做一些嘗試,還記得我們的原則麼?——挑那些成了很驚豔,不成也不會太被詬病的工作。”
“嗯。”林逾靜信服點頭,“唔,一路人。”
“你呢?”杜鬆濤轉望李崢,“接受這個態度麼?”
“勉強接受吧。”李崢點頭道,“基礎任務是學習,在這之上能做多少做多少,如果實習期滿黃二仍未成功發射,我也會以兼職的方式繼續幫忙。”
“好,那麼態度統一了,接下來說規矩。”杜鬆濤抬手道,“第一,晚六點準時下班,誰要加班誰就搬出這個辦公室。”
“支持!”林逾靜拍本稱快。
“嘁。”李崢隻側了個頭。
杜鬆濤繼續說道。
“第二,非工作時間,不要因為工作的事情打擾我,如果是喝酒、聊天、或者去什麼派對,我當然是支持的。”
“第三,工作時間不要偷懶,用每一分鐘儘情工作,不要搞熬夜工作再白天補覺這種蠢事,我這裡隻要清醒的大腦和充沛的靈感,你覺得自己沒有這兩樣東西就回家休息去。”
“好,規矩說完了,下麵是工作方針。”
“我們人力有限,隻做頭部工作。”
“既研究、挖掘出故障靈感與可靠線索。”
“然後把這些東西拋給外麵的人,他們自然會拚命做後續工作。”
“我們則用這個時間去尋找下一個靈感。”
“直至得到可靠結論,確定有效方案之前,我們維持這個工作循環。”
“你們可能認為這樣的方針對外麵的人不公平,但我們畢竟算半個外行,靈感與跨學科視角才是我們的優勢,我們要發揮這個優勢,而不是陷入冗雜工作的泥潭。”
“所以,現在開始,找到你們的靈感,試著挖點東西出來。”
杜鬆濤被二人呆看良久後,才又一揮手:“我說完了,去吧。”
李崢有些迷糊地撓頭:“沒有任何具體的指示麼?”
“我不是指示過了麼?”杜鬆濤點了點腦袋,“找到靈感,挖點東西出來,我們三個,無論誰有任何設想和發現,都隨時討論,有必要的話進行合作研究,不然就自由探索。”
“收到了。”林逾靜立刻起身,“一路人!”
杜鬆濤笑著擺手:“記得六點下班啊,彆逼我催。”
說著到個,林逾靜比研究火箭還要自信,而且滿臉都是堅決:“保證分秒不差。”
李崢則搖了搖頭,起身嘟囔道:“我的思維不是靈感驅動的,還是去研究數據和算法了。”
“隨你,六點下班就好了。”
“七點行麼?吃個飯再走。”
“不行。”
“你為什麼這麼嚴格?”
“就是這麼嚴格。”
“不就加個班麼……”
李崢悻悻回到了工位。
迎接他的,是林逾靜滿臉的舒適。
她臉上好像寫著——終於有人能治你了!
……
與杜鬆濤共事以來,工作節奏明顯變飄了。
沒有壓力,沒有期限,偶爾誰有靈感就一起聊聊,不然就是各搞各的。
這樣混了兩周後……
果然沒有任何進展!
這中間李崢還請了三天假,去衡水拿了塊生物金牌回來,全國第七的成績,也創造了他參賽以來的最差戰績,連逼呼關於他的問題下麵也充滿了遺憾之情。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李崢的決心卻並沒有被杜鬆濤的工作風格消解,他依然堅持發揮自己的有限特長,希望用數學的方式,在試車數據中找到什麼。
如果不是出於機密要求,他早就會拿著數學模型去找解其紛之類的人討教了。
這個過程中他也試過與十一所的人再次合作,但對方的工作重心早已轉移,手頭的事情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不太可能再為李崢的課題投入更大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