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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解其紛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無配偶,無子女,無兄弟姐妹,現在的檔案裡隻記錄了老母親一個人。
學校行政部門在遍尋不到解其紛母親的情況下,不得不集體來到了最老的檔案室,試圖從更古老的教職員檔案庫中找到什麼。
但這件事卻依舊無果。
在尋找的過程中,文員們甚至有些心疼。
近三十年的時光。
這個男人的檔案裡隻有兩件事。
母親。
和物理。
在這絕望到即將報警的時刻,一個實習生突然腦子一亮——
“解老師也是我們薊大的學生吧?要不查查三十年前的入學檔案?”
這一下點亮了思路,一群人便又湧入了更大的檔案庫,在更海量的紙質資料中找到了90級的物理係入學名單。
這一次,努力終沒有白費,家庭關係那一欄終於出現了解其紛的父親,並附有工作單位。
那是一所90年代的半導體廠,自然早已不存在。
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大家將那個廠名輸入了搜索引擎。
竟然還真的搜到了近期的相關新聞。
在一家企業處理“曆史遺留職工宿舍問題”的通知中,清晰地提到了這家廠名,老廠子應該是重組進這家企業了。
接著又是一通順藤摸瓜,找到了這家企業的幾位老同誌,聽到解父的名字後,他們的第一反應都是——“喝死了,早就喝死了,但兒子還在,接班了。”
雖然大家都很急,但沒人能阻止老同誌的喋喋不休。
“老解人是真聰明,有多聰明?你聽說過20多歲就當上廠裡副總工的麼?”
“哎……就是得意的太早了,惹了幾個廠裡乾部子弟……正好男女問題又犯了錯誤……自己家裡的兒子都能打醬油了,結果又給我們廠花搞大肚子了……廠花……我記得是叫玉潔吧……”
“那段時間,老解他媳婦天天過來鬨,瞧不上他的人也借題發揮,副總工就硬給撤下去了,玉潔也調走了,去了二商局好像。”
“一說這個我就想起來了,我們後來還見過她……哪兒來著……對,薊西飯店,她在飯店當服務員。”
“我們本來沒認出她,先看到餐廳裡有個小男孩,就一動不動坐在空桌子前算算術,我們覺得好玩就湊過去,結果一看,人家算財務報表呢,比算盤珠子都快……”
“這會兒玉潔才過來,我們才認出來。”
“我就問她說,乾嘛非要生這個孩子啊……打掉了嫁人不好麼?”
“結果她還罵上我們了,說她兒子次次數學都是第一,不僅是班裡第一,全校第一,將來還要拿全國第一,全世界第一,這麼有出息的孩子,輪不到我們說。”
“唉……我們也說不出什麼,玉潔啊……可惜了……”
“後來我們也經常去那裡,每頓都多點兩道菜,也不動筷子,就留給他們娘兒倆吃。”
“再後來……二商局也沒了,薊西飯店,我們也沒再見過,她應該是下崗了吧……”
“老解這邊?哦對,你們是打聽老解的事兒……”
“老解就……就喝唄……”
“工作沒指望,家裡媳婦天天跟他要死要活。”
“不喝還怎的?”
“不過他最後也算是死得其所。”
“在單位喝死的,你聽說過麼?”
“那他媳婦不得往死裡鬨啊?”
“最後單位又給了她一套一居室,還答應解決她兒子的工作問題,這才算過去。”
“哎呀,那個兒子可不行……乾什麼都慢慢吞吞的,三杆子打不出一個屁……”
“說來說去,老解要是先遇到玉潔就好了……”
滿是塵灰的檔案室裡,聽著這一段段瑣碎的描述,大家似乎頭一次看到了解其紛。
在那個大大咧咧,頭發永遠亂著不剪的身影下。
一個孤傲冷僻,聰明絕頂。
除了母親和物理。
一無所有的解其紛。
好在,老同誌嘮嗑嘮痛快了,終究還記得辦事兒,最後終是說出了解父大兒子的名字。
順著這條線,辦公室的人聯係上了解勇。
此時,他人正在醫院,以解其紛親屬的身份等待手術完成。
整個檔案室,瞬間籠上了一層寒氣。
他們之所以這麼拚命尋找解其紛,不僅僅是因為李崢。
《魔角理論》毫無意外將在短時間內席卷全球。
雖然圈內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是李崢主導的,圈外的媒體也必然能很快挖掘到這一步。
但那需要時間。
在此之前,位列作者首席的解其紛,必將成為所有媒體的焦點。
但倘若結果是……他從物院被擠到下屬公司……
然後死了……
一個有可能成為21世紀最偉大物理學家的人……
在成名的那一刻死了……
天知道媒體會如何發揮……
天知道有多少人要被綁在恥辱柱上。
這一刻,所有人都同時生出了一股執念。
活下去!
為了薊大,為了物理學。
為了李崢,為了林逾靜。
為了你母親,為了她當年的選擇。
為了什麼都可以。
活下去!
……
當李崢到達手術區門前的時候,第一時間便看到了解勇。
對常人來說他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50歲上下的中年男人。
但李崢可以一眼看出他的不同,他與解其紛的那麼一絲相似。
解勇眼見一個帥逼領著一堆大佬學者樣式的人快步衝來,更是慌得不輕,慌張起身迎過去。
可迎至跟前,他又不知道該握誰的手。
位置和氣勢上來說,這個帥逼應該是他們中地位最高的那個。
但這不合理啊。
怎麼看周圍那些西裝革履的人,都是比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最大領導還要大的領導。
李崢在這種時候已完全顧不得長幼尊卑,當先抓住解勇的手便急問道:“師伯,解老師怎樣了???”
“師伯……你就叫我叔叔吧,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情況。”解勇忙咽了口吐沫,指著手術區緊閉大門道,“大夫都在裡麵,早上7點左右進去的,不知要多久。”
話罷,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是李崢?”
“對。”
“那這個……”解勇忙回身拿起了一個公文包,正是解其紛每天都背著的那個公文包,“這個是給你的,他萬一出不來……”
“他出的來!!”李崢急得紅眼跺腳。
“是……但你都來了……”
“出的來!!”李崢蕩淚吼道,“我說出的來就出的來!差什麼技術我去學!差什麼藥我去做!差什麼設備我去造!”
“唔……”林逾靜不忍地上前拉了拉李崢,自己也紅了眼睛。
李崢自知失態,忙晃了晃頭,沉靜一些才朝解勇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我也是昨天剛知道的……”解勇有些後怕,看了看後方沉默的一眾大佬,方才答道,“確診大概有三個月了吧……年初才住的院。”
李崢聞言瞬間脫力,捂著臉蹲倒在地。
半個字也說不出,泣不成聲。
拖什麼拖!!
病好了再來教我啊……
一副副畫麵不可抑製地出現在他眼前。
有他過度認真講課的樣子,有他全天候亢奮的備課……
有他一次次摸煙卻又空手的落寞,有他麵對“隧穿路徑”時最後宿命般的微笑。
林逾靜也蹲在李崢的旁邊,靠著他陷入哽咽。
“就好像在……完成使命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門診區走來了一位老大夫,身後還帶著兩個人。
“李毅呢,李毅來了麼?”老大夫四望道。
李崢聽到這個,瞬間被拉回現實,忙撐起身擦了把臉迎了過去。
“我是李毅的兒子,裡麵……”
“我知道。”老大夫連忙拍了拍李崢,轉而衝周圍一群肅穆的西裝大佬道,“諸位是薊大的領導同誌吧?”
“是,我是。”閔建中忙上前握手,“您好,這裡麵現在有一位……一位我國現在最重要的物理學家。”
“明白,我收到通知了。”老大夫搖著頭,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神情,“李毅主任的電話和上級的電話幾乎是同時到的……我以為李主任會先到……”
正說著,後方傳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
“來了!來得及!”
一個雷厲風行的刀客身影,如疾風般驟現。
“唔!”林逾靜眼睛一亮,搖起李崢,“大猹一看就可以!!”
“哼。”李崢見了這道身影,心下也難得穩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