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作聲,站在原地看著眾人。
果然,預產期快到的六太太挺著大肚子最先開口,帶著幾分鄙夷說:“你怎麼還有臉回來。一個冒牌貨,冒充千金大小姐,嫁進我們蔣家,把我們全都騙得團團轉,誰給你的膽子啊?我們蔣家從來沒受過這種屈辱。我第一次聽說有你這樣的人,四嫂,你聽說過嗎?”
四太太沒有搭她的腔,但打量寧思音的目光,應該是認同。
二奶奶沒有製止六太太,隻是拿有些不快的眼神看她片刻,道:“我們都聽說了。”
寧家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們就收到了風聲,消息還真夠靈通的。
寧思音沒有心情跟他們解釋,既然他們想要趕人,她也並不打算賴在這裡。
“我帶旺仔走。”寧思音說完,沒等他們反應,徑自抬腳上樓。
她聽到六太太說:“真是厚顏無恥。”
旺仔聽見她的腳步聲跑來迎接,睡眼惺忪應該是剛剛睡醒。
寧思音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一隻皮箱都沒裝滿。
合上箱子回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門口站了個人。
蔣昭野表情有些古怪地站在那兒,對上她的目光,清了下嗓子,問:“你真的不是寧思音?”
寧思音:“你猜。”
他追問:“到底是不是?”
“是,也不是。”寧思音非常哲學地說。
蔣昭野嗤道:“少跟我裝蒜。”
寧思音本來今天懶得和他鬥嘴,被他這態度頂出點氣:“你也彆太把自己當根蔥。”
蔣昭野安靜了一會兒。
隻有一會兒。
他看著寧思音的背影,不知是挖苦還是稱讚,冷哼道:“你膽子挺大。敢騙我們家的,你是頭一個。你就不怕我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謝謝,我就不打包剩菜了。”寧思音回頭瞥他,“有事嗎?沒事請自行離開,不要打擾我收拾東西。我多在這裡待一分鐘,你家人就多彆扭一分鐘。”
蔣昭野混不吝地切了聲:“你管他們呢。”
他似乎對寧思音這個冒牌貨的故事很感興趣,抱起手臂靠在牆上:“你既然是假的,為什麼要跟我三爺爺結婚?”
寧思音平靜回答:“因為看不上你。”
“……”
不回頭都能聽見他磨牙的聲音。
寧思音給旺仔戴上牽引繩,一手牽狗一手拉箱子。走到他麵前時說:“借過。”
蔣昭野讓開路,寧思音走出幾步,他又在背後叫了一聲。
“喂。”
寧思音用最後一點耐心回頭:“又怎麼了,乖孫。”
這兩個字每次都能讓蔣昭野五官變形,今天卻沒有。
“你真要走?”他問。
寧思音莫名其妙看他。
蔣昭野的表情也有一絲尷尬,摸了摸鼻梁:“我是說,三爺爺還沒回來,你欠他一個交代。”
這兩天的轉折過於匪夷所思,事情太複雜,寧思音還沒想過如何麵對蔣措。
雖然他說,即便她變成一個窮光蛋也不會和她離婚,但寧思音心底並不相信。甜言蜜語,誰當真才是傻了。
想起剛剛蔣家人的態度……
寧思音決定不想了。
寧思音從大廳經過時,二奶奶站起來道:“你和老三的事,等他回來我會與他商量。”
“好啊。”寧思音隨口說。
旺仔懵懂地不明真相,還以為是要出去玩,迫不及待地跳上車。
鐵蛋顯然也誤會了,它現在與旺仔情同手足形影不離,毫不猶豫也飛了進去。被寧思音逮到,拿出來。
“你是蔣措的婚前財產,我不能帶你走。”寧思音憐愛地摸摸它的小腦瓜,把它放到樹上,“再見。”
她揮揮手,坐上車,關上車門的刹那,心裡頭竟有一絲不舍。
對於蔣家。
這個家族龐大,明麵上一家親、暗地裡互相算計的蔣家。
-
寧思音把車開到公司附近的公寓。
拎行李下車,打開後座車門放旺仔出來,正要關車門時,一個鳥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飛出來,落到旺仔的背上,甩甩頭抖抖翅膀。
?
寧思音瞪著鐵蛋:“我不是把你放樹上了嗎,你什麼時候鑽進去的?”
鐵蛋打量打量四周,停車場空曠安靜,但鳥生第一次出遠門到陌生地方,它有些緊張,可能是覺得狗不夠可靠,從旺仔頭上蹦到寧思音肩上,挨著她腦袋站。
本來她就無顏麵對蔣措,現在又把他的鳥拐走,寧思音一時頭痛。
她要怎麼跟蔣措說?
哈嘍老公,不好意思,你現在可能想跟我離婚,但我不小心拐走了你的鳥?
寧思音歎了口氣,帶著一鳥一狗上樓。
這套公寓是之前爺爺給她安排的,離公司很近,方便她工作繁忙時有個落腳的休息處。
她還沒住過,沒想到現在被趕出來,派上了用場。
那些從寧家扔出來的箱子整齊排列在玄關,寧思音沒打開,給旺仔解開繩子,放好狗糧和水,就把自己倒進沙發裡。
暮色降臨,公寓明亮而寂靜。
這一天的經過除跌宕起伏無以形容,沒有一絲空閒讓她能停下來,直到此刻寧思音才有閒暇,冷靜下來,從頭到尾把事情捋了一遍。
她爹寧晨音英年早逝,留下的兒子小恒——也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也在六年前因病離世。爺爺失去所有親人,孤家寡人,巨額財富無人繼承。
嚴秉堅從小在寧家長大,被爺爺當做親生兒子一樣栽培成才,在光啟擔任要職。當寧家無人繼承之時,他便成了眾望所歸的人選。嚴智在寧家做了幾十年管家,現在他的兒子有望成為寧家的主人,成為光啟集團的繼承人,他肯定欣喜若狂。
但是沒想到,她這個孫女流落在外十幾年無人提及,爺爺卻突然生出找她的念頭。
更沒想到,這一找,還真找著了——她幼時被遺棄在蘇城下轄縣區的福利院,後來被陳家夫婦領養,有記錄在案,找她不是難事。
於是原本幾乎要成為嚴秉堅囊中之物的寧家,有了新的繼承人。
到手的鴨子飛了,嚴智不服氣,不甘心,搶在爺爺找到她之前,前一步找上她,先入為主給她灌輸“你是假的”的思想,將原本的祖孫相認扭曲成一場騙局。
對寧光啟來說,他依然找到了孫女;但對寧思音來說,她隻是來演個戲。
等寧光啟一死,寧思音這個冒牌貨按照約定退位讓賢,光啟依然會落到他們父子手中。
這招妙計,簡直絕了。
如今想來,假如爺爺的身體沒有撐到現在,或者自己沒有看到那張照片,嚴智的計謀就成了。
門鈴聲讓思緒散去,寧思音睜開眼睛,看見掛鐘已經移動兩格的時針,才發現時間竟然過了這麼久。
她起身去開門,走到一半想起,誰會來找她?
可視門鈴裡出現蔣措的臉,寧思音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八成是來接鐵蛋的。
不知怎麼,她現在不是很願意見到蔣措。
寧思音又轉身回去,在狗窩裡找到躺在旺仔腿上睡大覺的鐵蛋,拿在手裡。她走過去打開門,把鳥往蔣措懷裡一塞,沒等他說話便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了。
三秒鐘之後,門鈴又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