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智右眼下的肌肉抽搐成扭曲的神態,眼神陰鷙募地朝寧光啟撲過去:“你不簽,那我就幫你簽!”
他的情態十分可怖,伸出手想要去抓寧光啟。就在這時,兩個保鏢敏銳地做出反應,一個將他雙手格擋,一個抱住他身體猛地往後一拉。
不到兩秒鐘的時候,嚴智便被兩人製住,拖離病床跟前。
他結結實實蒙住,朝保鏢怒喝:“你們在乾什麼?放開我!我讓你們看住他,不是讓你們來攔我的!”
嚴智氣得破口大罵,然他一個年近花甲從不鍛煉的老頭,怎麼可能是兩個保鏢的對手。
保鏢麵色冷漠一言不發,隻管死死控製住他,但並未對他有過激動作。
推搡間嚴智看到嚴秉堅站在門口,沉默而晦暗地看著他。
掙紮的嚴智停下來,他什麼都明白了,也知道自己做了那麼多,謀劃至此,終於還是功虧一簣。
他怒其不爭,幾乎崩潰地朝嚴秉堅嘶吼:“你瘋了嗎?!就隻差一步了!我馬上就成功了!光啟很快就是你的,整個寧家都是你的!兒子,你糊塗啊!!”
“爸,結束了。”嚴秉堅聲音低沉。
嚴智終於痛哭起來:“我都是為了你啊!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啊……”
病床上的人深深歎了口氣。嚴智猛地轉向寧光啟,表情猙獰,雙眼迸出狠毒的光。
“他是心太軟,沒你狠,才會一直念著和你的感情,但你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敬重!你沒有贏,你輸得徹徹底底,你的兒子死了,孫子死了,孫女也被你害死了,你到死都是一個人!寧光啟,你才是那個最無情無義的人,你把你兒子喜歡的人拆散,讓他的孩子流落在外麵不理會,他死的那麼早,都是因為你作孽太多!他是被你害死的,小恒也是被你害死的!你現在才想清楚有什麼用,你把你的親孫女趕了出去,她隻會記得你把她趕出家門,讓她到死都被人當成騙子。等到了地下,你可以當麵跟她賠罪,看她會不會原諒你!”
“誰說我死了?”
乍然插入的聲音打斷了堅淒厲狠絕的詛咒,嚴智戛然而止,猛地扭頭朝門口看去。
嚴秉堅與病床上的寧光啟立時轉頭望去。
活生生的寧思音從門外走進來,儘管有點狼狽,臉上貼著紗布,但活蹦亂跳。
嚴智不可置信地瞪著她:“你怎麼沒死?”
“沒看過電視劇嗎,主角的血條都厚著呢,你想我死,我偏不死。”
寧思音朝外麵招招手,國字臉伸手一推,一個雙手被捆在背後、臉上掛了彩的平頭男人踉蹌幾步被推進來。嚴智看到他,眼下肌肉再度神經質地抽搐起來。
平頭男人喪頭巴腦,瞄他一眼便低下頭,不說話。
國字臉人高馬大往寧思音身後一站,按按手上的骨頭,昂著下巴說:“司機被我抓到了,承認是被你指使的,收了你三十萬。你雇凶殺人的證據確鑿,警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我們特意把人帶過來,就是想搞你的心態。”
寧思音說:“這句可以不說。”
“啊?”國字臉清清嗓子,重新道,“就是為了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嚴智的臉色扭曲而難看,肩膀脫力一般耷拉下去,仿佛明白自己已到末路,放棄了掙紮。
“思音……”寧光啟沙啞而虛弱的聲音傳來。
寧思音看向他,頓了頓,朝他走去。
經過嚴秉堅身旁時,他用很低的聲音說了聲:“抱歉。”
然而當寧思音轉頭時,他已經向外走去。
保鏢將嚴智帶了出去,病房裡隻剩下祖孫二人。
寧思音坐到床邊,寧光啟拉住她的手,他手心蒼老的厚繭帶著暖意。短短兩日,老頭兒卻像是整個人的精神氣兒都被抽走了,枯瘦得厲害。
“爺爺,我真的沒有騙你。”寧思音說。
“我知道。”寧光啟道,“委屈你了。”
寧思音點點頭:“是挺委屈的。不過我確實騙你在先,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
她語氣輕快,寧光啟的心情卻輕快不起來。
嚴智那番話儘管是亂咬,卻紮紮實實刺在了他心頭。
“你恨爺爺嗎?”生命到儘頭,有些不敢問出口的話,反而能問出口了。寧光啟語氣複雜,“我一直沒有去找你,讓你從小在外麵吃了很多苦。你恨爺爺嗎?”
寧思音略一停頓,並不猶豫地回答:“恨。”
寧光啟望著她,目光中閃動著難言的情緒。
“怎麼了,心裡難受了?”寧思音哼了聲,“人的感情是複雜的,可以同時愛一個人也恨一個人,就像你可以十幾年對我不管不顧,我回來之後,你也是真心疼愛我。咱們倆彼此彼此吧。扯平了。”
寧光啟無奈地笑了:“好,扯平了。”
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極了,好像一鬆手,就會再也抓不住。
寧思音想放他休息,心中又惴然,害怕他一休息就不回來了。
她一直坐在寧光啟床邊,他強打精神與她說了一陣話,忽然讓她叫嚴秉堅進來。
寧思音預感到什麼,不敢鬆開他的手,扭頭喊人。
許是察覺到她的緊張和不安,寧光啟安撫地道:“孩子,爺爺累了,先去休息了。”
眼淚立刻從寧思音的眼眶滾落下來,她下意識抓緊他的手:“你還回來嗎?”
寧光啟笑笑,卻沒有回答。他很慢很慢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朝剛剛進來的嚴秉堅伸出手。後者上前,握住他那隻手。
他原本想說些什麼,卻被寧光啟輕輕搖頭製止。他在抓緊最後的時間,交代自己的遺言。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替我……照顧思音……”
寧思音和嚴秉堅同時感覺到老人握緊的手。
可隻有那麼暫短而鄭重的一秒,很快那力量便消失不見,蒼老的手從她們手中滑落。
寧光啟闔上了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