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乾州沉思,神色太過深沉,以致於難以解讀。
半晌,他麵色不明地擺擺手:“你我是信得過的。行了,你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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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幾次來信,蔣乾州想見他,蔣措聽了便聽了,始終不應。
消息不知怎麼傳到老爺子耳裡,隻有二人的時候,老爺子說道:“去見他吧。你打算一輩子不見不成?”
蔣措撥了撥杯裡的茶葉,有些心不在焉:“你想我去,我去就是。”
老爺子看著他,半晌,放下茶杯。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非不分,因為他們是我的兒子,所以一味維護。”
蔣措不言。
老爺子停了幾秒,卻又轉了話音,意味深長地說:“你是我一手帶大的。你們三個裡,我最偏愛、最了解的,都是你。兒子啊,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知道嗎?”
蔣措無所謂地笑笑:“二嫂說我心狠,大嫂說我狼心狗肺。不就是這樣麼。”
“他們決定不了你是誰。你該聽你自己說,聽思音說。”
蔣措的笑淡了一些。
老爺子起身,重重在他肩上拍了兩下。
“彆怪我攔你,再往前走,就是懸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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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措到醫院的時候,是下午。
蔣乾州元氣折了大半,精力不濟,整日昏睡,如今就算想重新奪回自己的江山,恐怕也有心無力。
四點後的陽光丟掉唬人的外衣,開始有了和煦的意味,從金黃向燦爛的橘紅過渡,今天的晚霞應該很漂亮。
蔣乾州就在這融融的光影中轉醒,猛地發覺窗邊有人,轉頭看去。
蔣措立在窗口,橘光從他身側溜進來,沾上他衣袖。
蔣乾州神情幾轉,最後定格在一種近似懺悔的退讓。
他聲音有點虛,有點啞,不如從前那般中氣十足。
“你母親的死,我有責任。那天我本來是想救她的,但她在公司分量太重,對我的阻礙越來越大,如果沒有她,我在公司就能大有作為。當時隻是一念之差……”
“現在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了。”蔣措的聲音被風傳過來,平靜得出奇。
“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蔣乾州歎息,“你當時躲在休息室,親眼目睹你母親的死,恨我,也是應該的。你能在最後關頭醒悟,救我,光這一點,我這個做大哥的,不如你。”
蔣措的手微微動了動。
醒悟嗎?
不是的。
他隻是,不希望她像小時候的自己一樣,卷入那種噩夢。
“老三,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害過你母親。”蔣乾州望著他的背影道。
“我知道。”蔣措答得快而輕巧,對蔣乾州來說足夠沉重的、企望他信任的剖白,在他那裡似乎一點都不重要。他說:“不是你。”
這三個字那麼簡單,卻又那麼微妙,蔣乾州內心一震。
不是“你沒有”,而是“不是你”。
不是他,意味著——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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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的胃病一直不見好,老汪休假休了一周有餘,都不見人。
寧思音要把原來寧家的司機調過來,蔣措說不熟悉的司機用不慣。
有時候開會或者加班,她讓蔣措自己打車先走,嬌生慣養的蔣三爺表示,他體質差,公共交通工具細菌太多,容易生病。
寧思音一忍再忍,誰能想到她這個司機上崗之後,尋尋覓覓,竟然找不到一個下崗的機會。
還是以前的蔣措好,現在這個太難伺候了!
今天公司事少,五點她準時下班,準備去蔣氏接人。開到半路收到蔣措的信息,通知她,他人不在公司。
寧思音樂得不用接他,馬上回複:那我先回家了。
不到一分鐘,手機又進來消息。
蔣措:我想吃福記的糖藕
寧思音:“……”
她十分不解,明明她也是個女人,嫁了老公怎麼像娶了個祖宗,每天接送上下班鞍前馬後,現在還得給他買吃的?
這就是經濟基礎決定家庭地位嗎?——她自己也很有錢的好不好。
果然男人啊,一有錢就變不乖。
一路嘟嘟囔囔,還是乖乖繞路到福記,打包糖藕帶回家。
然而蔣措臨時有事,十一點過依然沒回來。寧思音惦記自己跑了大老遠特地買回來的糖藕,有些人真是被她寵壞了!自己要吃,她買來了又不回來吃,浪費那麼好的糖藕。
糖藕勾走了她的心,洗完澡躺下,輾轉反側睡不著,反而更饞了,她意誌力低下,忍了幾次,實在沒忍住,掀了被子下床。
今天蔣季凡六太太不在,老爺子也早就歇下了。她懶得換衣服,睡裙外麵披上睡袍,連燈都沒開,打算速戰速決。
正在餐廳摸黑吃糖歐,客廳的燈啪一下亮了。
她嚇了一跳,回頭便見門口站著一人。蔣措剛剛進門,手臂掛著大衣,視線落在她身上,微妙地停頓一瞬。
寧思音正往嘴裡塞藕塊的動作僵住。
蔣措放下大衣,一邊鬆領帶,一邊向她走來,看看桌上已經空掉的盤子,再看看穿著睡衣腮幫子鼓囊囊的她。
“都吃完了?”
寧思音莫名尷尬,“我隻是怕浪費。”
蔣措不置一詞,隻是彎下腰,就著她手吃掉那最後半塊糖藕。
低頭時離她太近,幾乎挨到她的臉,寧思音盯著他近在咫尺的側麵,咀嚼的動作,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十一月份,氣溫已經很低,她卻忽然覺得有點熱。
“哎呀我去!”蔣聽月夜貓子作息,下樓拿水喝,沒想到碰上這種深夜劇場,她捂著眼唾棄,“三樓那麼大還不夠你倆發揮的?大半夜在這兒接吻。”
寧思音老臉蹭得一紅,忙解釋:“不是,你誤……”
“我烏雞鮁魚。”蔣聽月扭頭就走,“你們搞完記得自己收拾乾淨,咱家傭人比較傳統,可彆給人家五十幾歲的老阿姨臊死了。”
“……”
算了,寧思音放棄辯解了。
愛誰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