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3 一日不見兮, 如隔十八秋(3)
回到雲西後,蘇起買了漂亮的繩子, 把幾百隻紙鶴串起來。一串掛上十幾隻,一共二十串, 漂亮極了。
她把它們掛在自己床邊,每晚睡覺前都撥弄幾下。
八月末的下午, 她正往冰棍模具裡倒綠豆沙,聽見巷子裡拉杆箱滾動的聲音。
陳燕笑說:“喲, 水子回來啦!”
梁水:“是啊燕子阿姨。”
少年的聲音又清又朗, 像是從很遠的天邊傳來。
蘇起扔下綠豆沙衝出門, 就見梁水走進自家大門的側影。
蘇起叫:“水砸!”
拉杆箱停在門邊, 他稍稍往後一傾,露出腦袋來,挑著眉毛衝她一笑,仍是那副散漫不羈的樣子。也不說話, 笑完就進屋去了。
蘇起心裡開了花, 笑著跑過去。
梁水在飲水機邊接水,他仰起頭喝水,喉結上下滾動。
近一個暑假不見, 他好像又長高了, 臉龐的棱角更明晰了, 眼神也更清定了些, 略有心事的樣子。她看著他,腦子一空, 忽然不知該說什麼。
剛才的輕快勁兒一下子沒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呀。
他也有一會兒沒說話,好像一個暑假不見,生疏了一點兒?
他放下水杯,去收拾箱子。
她站在一旁看,心裡暗自琢磨。
屋裡一時陷入安靜。
梁水拉開箱子拉鏈了,抬頭看她,說:“你怎麼曬這麼黑?去挖煤了?”
蘇起想回嘴,卻不知為何突然間有些沮喪。她摸摸自己的臉,她變黑了?變醜了嗎?
她沒回嘴,梁水倒有些意外,笑了下,說:“你傻站那兒乾嘛?”
蘇起走到沙發旁坐下,又發現他頭發剪短了點兒,挺好看的,更加利落清爽了。但不知為何,她有種陌生的局促感,不太自在。
梁水無意識哼著歌,在收拾他箱子裡的收納袋。他穿了件白T恤和黑色運動褲,看著十分簡單乾淨。他很自在地走來走去,站起蹲下,整理自己的物件,這是他的家。但他沒有特意看蘇起,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跟她劈裡啪啦講一堆旅行見聞——哪個城市很大,哪個建築很奇怪,哪個運動員口音如何如何,都沒有。
仿佛過去的近兩個月,他出去蛻變了,成長了,看見了更多的風景,心裡裝下了更多的東西,不需要也沒必要跟她分享了。
抑或是大家都長大了?自然而然就會保持距離?付茜說男生和女生長大了是不能繼續做朋友的。
是嗎?
她低下頭,有點兒難過。
“你最近看奧運會了嗎?”梁水忽問。
“看了。”她立刻點頭,“我看了跳水。”
“你有沒有看中國隊那個劉翔?”男孩眼裡閃過一道光,“110米跨欄進決賽了,我感覺他能拿冠軍。”
“我沒看那個……”她聲音低下去,心裡懊惱,為什麼她剛好就沒有看到劉翔呢。
“黃種人還沒在這個項目拿過冠軍呢。”梁水說到這兒,掩飾不住興奮,“我希望他能奪冠。”
蘇起忙問:“決賽什麼時候啊?”
“27號晚上,28號淩晨。”
蘇起說:“那決賽的時候我們一起看唄?”
“好啊。”梁水說,“你覺得他能奪冠嗎?”
蘇起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他一定能奪冠!”雖然她還不知道劉翔是誰,也不知道110米跨欄是什麼東西。
梁水笑起來:“算你有眼光。”
蘇起看著他側臉,忽開玩笑地說:“水砸,你在國外那麼久,有沒有把我們忘了?肯定沒想我們吧?”
梁水隨手翻著箱子裡的零碎物品,笑:“那是。”
蘇起心往下一落。
梁水一扭頭,表情茫然,“這位朋友,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蘇起說:“不告訴你。”
梁水皺眉,食指摳摳太陽穴:“我想想,哦,好像叫朱八八。”
蘇起板著臉看他。
梁水燦然一笑,初見麵的模樣,說:“朱八八你好,你是豬八戒的妹妹嗎?”
蘇起撲哧一笑,捶了他肩膀一下。
他蹲在地上,沒防備也沒用力,被她推得輕輕晃了一下。人卻是笑著。
以前的他們又回來了。
蘇起坐在沙發上放鬆地晃蕩腳丫。
他忽問:“七七,你聽七裡香了嗎?”
她趕忙說:“沒有!我想等大家回來了一起聽呢。我在街上看見海報了,好漂亮呀!”
正說著,梁水從箱子裡拿出CD機來,蹲在地上轉身看她:“我跟你講,這首歌絕對——”
他不說了,怕劇透似的。
蘇起坐在沙發上,他蹲在一旁,將一個像耳罩似的紅色耳機套在她頭上,罩住了兩隻耳朵。蘇起沒見過這種耳機,好奇地摸了摸。梁水摁下了播放鍵。
前奏一出來的瞬間,仿佛整個夏天撲麵而來,蘇起驚喜地瞪大眼睛。梁水知道她聽到了,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抬起手指,輕輕為她耳中的音樂打起了節拍。
耳機封閉了蘇起的耳朵,但歌詞出現的一瞬間,梁水無聲地唱出了口型:“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杆上的多嘴——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
他一下站起,瀟灑地轉了個身,哼著歌繼續收拾行李,或走或站或蹲,每個動作都帶著音樂。
“雨下整夜
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葉
跟我的思念厚厚一疊”
蘇起聽著耳機裡宛如立體聲的七裡香,眼神跟著梁水走,耳中的音樂和他蠕動的嘴唇他輕點的手指他輕踏的腳板無縫重合。她忽然想到,和他去省城聽《葉惠美》中《晴天》那首歌,居然已是一年前的暑假了。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最後一句歌詞唱完,那優雅的後奏再度響起,蘇起仿佛在一首歌中度過了一整個雨水充沛連風都帶著香味的夏天。
她意猶未儘地拿下耳機,梁水說:“怎麼樣?”
蘇起的眼睛亮著星星:“太好聽了。周傑倫從來不讓人失望!”
“我現在很好奇他下張專輯還能不能更上一層。”梁水說,遞給她一盤沒拆封的新CD,“送給你的。”
蘇起開心地接過來,又說:“你買的我就可以聽啊,乾嘛多買一個?”
梁水摳摳腦袋,說:“我懶得找彆的禮物了。”
蘇起一看,還有幾盤《七裡香》估計是給夥伴們的,不知道的以為CD批發呢。
蘇起:“……”
她還是很喜歡的,愛不釋手地觀賞CD封麵照片,忽問:“水砸,你在韓國訓練得怎麼樣呀?”
“還行吧。”他張了張口,卻沒說太多,隻道,“有點提高。”
“真好。”蘇起滿意道,又問,“韓國好玩嗎?”
梁水搖頭:“不好玩,也不好吃。你以後旅遊千萬彆去。”
蘇起說:“出國要很多錢吧,我隻能等長大自己掙很多錢了才出去玩。”
梁水歎氣,一副勉為其難狀:“要是你長大了掙不到錢,我就掙錢帶你去吧。你想去哪兒隨便說。”
蘇起不滿意了,控訴:“為什麼我長大了掙不到錢呀?!”
梁水:“……”
他抓抓腦袋:“行行行,你掙很多錢,你帶我去行不行?”
蘇起說:“那還差不多。”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閒扯了一會兒,康提喊梁水去洗澡,蘇起抱著CD和CD機,開心地準備回家。
梁水一見,皺眉:“誒,我都送你CD了,你不把我的拿出來?”CD機裡裝著的是梁水的碟片。
“聽多了磨花了怎麼辦?”蘇起摟緊自己的《七裡香》,“我這個一直不拆,以後我都聽你的。”
“……”梁水揮了揮手,“滾。”
“好嘞!”蘇起笑眯眯地滾了。
蘇起回到家後,聽完整張碟片,覺得每一首都好聽。她趴在涼席上晃腳,忽然看見掛在床邊的千紙鶴,咬著嘴巴微紅著臉想了半天,終於心一橫,溜下了床。
梁水剛洗完澡,套了件白T恤,清清爽爽。他頭發濕.漉漉一簇簇的,看著很柔軟的樣子。
他一腳踩著沙發邊,坐在沙發上拿毛巾搓頭發,就見蘇起拎著幾十串鳥兒過來,愣了愣,眯眼問:“那是……鵝?”
“……”蘇起說,“千紙鶴。”
她給自己找了個很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給我送了七裡香,這是給你的回禮。”
梁水擦頭發的手停在半空,眼神直了幾秒,說:“我不要。”
那斷然拒絕的表情叫蘇起深受刺激:“不能不要!”
梁水也抓狂,從沙發上跳起來:“這麼多鳥?我放哪兒啊?”
蘇起拎起小錘子和一袋小釘子,說:“不用你操心,我給你掛在房門上,當門簾。”
梁水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嫌棄:“女的才掛這種東西。我又不是娘娘腔。”
蘇起不理他,要往樓上走。
梁水將毛巾往茶幾上一甩,說:“我警告你啊,你敢敲釘子,你敲掉你腦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