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2 後來(2)
李楓然的首場個人鋼琴獨奏會於2008年12月31日晚七點舉行。
蘇起提前到了, 跑去後台找他。走廊上擺滿花籃,全是音樂界人士的祝賀致辭。後台工作人員忙忙碌碌, 李楓然一身便裝,坐在角落的鋼琴邊練習, 絲毫不受周圍環境影響。
蘇起手背在身後,貓過去, 一束花捧到他麵前搖了搖:“圓滿成功!”
音符戛然而止,李楓然一愣, 繼而一笑:“怎麼還送花來了?”
“今天特殊嘛。”
李楓然捧著那束花, 說:“好看。”
“哪有?外頭花籃那麼多, 我的花都快自卑了。”蘇起摸了摸她的花花們的“頭”。
李楓然被她這動作逗笑, 把花放在鋼琴上。
蘇起往琴邊一靠,問:“李楓然同學,緊不緊張?”
李楓然說:“不緊張。”
蘇起:“切,我才不信。”
李楓然好笑:“我現在能閉著眼睛彈《鐘》。”
“真的?”
“嗯。”他閉眼, 手放上琴鍵。
蘇起湊近監督:“你不會偷偷眯眼睛吧?”
李楓然闔著眼, 唇角微彎:“那你把我眼睛蒙上?”
“好啊。不許作弊。”蘇起走到他身後,雙手輕輕蒙住他的眼。
他頓了一下,手重新抬起, 右手在琴鍵上準確彈擊出幾個前音, 左手伴奏而上, 一連串由緩到急的音符跳躍而出, 如夏風輕撫過木窗邊的風鈴,掃過高高廟宇一角的古鈴鐺, 又如教堂古典悠遠的上世紀鐘聲,曲調繁複變幻,彈到高潮處,他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鍵上跳躍飛舞著,白蝴蝶一般。
蘇起歎為觀止,聽得心情愉悅。
他微垂著頭顱,身子隨著手臂的移動而輕微晃動著。蘇起蒙著他的眼,跟著他輕輕移動,她手指感覺著他閉合眼皮下的眼珠子,很沉靜,隻偶爾極輕地轉動一下。
一曲彈完,餘音繞梁。他敲響最後一絲尾音,停下來,靜靜等著。少年的麵容一如既往的平靜,似有多了絲安寧。
蘇起意猶未儘,鬆開蒙在他眼上的手,說:“嗬,風風,你這兩年突飛猛進啊。”
李楓然一笑:“我教授很厲害。”
當初覺得,那一點的距離怎麼都沒法縮短,但去了更大的舞台才發現,還是有辦法的。
“看來當初的選擇沒錯。”蘇起說,“那時我還以為你鐵了心要讀央音呢。”
李楓然不做聲了,不知為何,忽想起了梁水。
工作人員過來提醒,該換衣服了。蘇起先離開,衝他握了下拳:“加油!”
李楓然點頭。
蘇起是VVIP,坐在正中央第一排。她原有些擔心上座率,可離開場還有十分鐘時,音樂廳上下三層看台都坐滿了。過去一年,他在一係列國際賽事和表演上的精彩表現,贏得了不少古典音樂愛好者的青睞。
演出開始,坐席燈滅,台上燈亮,那個還差三天滿十九歲的少年在全場掌聲中,淡然走到鋼琴邊落座,開始彈奏。
鋼琴家有的熱情奔放,有的情深纏綿。李楓然則偏古典係的鋼琴表演,悠然典雅。一係列複雜高難度的曲目彈奏下來,叫人如沐春風,內心竟能慢慢得到撫慰,回歸平靜。加之他英俊不凡,舉止優雅,人亦與曲融為一體,渾然天成,愈發賞心悅目。
全場結束時,音樂廳沸騰了。全體觀眾起立鼓掌,經久不息。
蘇起激動得麵頰緋紅,拍得手都疼了——首場演奏會完滿成功,他在國內作為鋼琴藝術家的生涯正式開啟了!
燦白的燈光中,一身黑西裝的李楓然起身扶著鋼琴,對著觀眾深深鞠了一躬。禮儀小姐過來給他遞話筒。
到了致辭及安可環節。
他說:“很感謝大家來聽我的演奏會。最後為大家彈奏一首,我自己作曲的鋼琴曲《想把全世界的花都送給你》。”
隔著明亮的燈光,他看了眼第一排的蘇起。禮儀小姐拿走話筒,他重新回到鋼琴凳上。
觀眾都坐下來,好奇而興奮地等著他創作的曲子。
燈光灑在少年的黑發上,他手指放上琴鍵,似輕吸了口氣。仿佛一整晚的淡定從容過去,到了這一刻,他才是緊張的。
終於,他手指落在鍵上,一串輕靈歡快的音符流淌而出,忽急忽緩,悠揚婉轉,仿佛視野開闊,百花盛開,蟲鳴鳥叫。
彈到深處,曲調往複回轉,如螺旋的花梯攀爬向上,迎風飛揚。蘇起隻覺自己站在春夏之交的田野裡,天藍雲白,向日葵開滿山野。
曲子越來越深入,卻又透出一絲說不清的傷感與憂愁,仿佛夏日午後望著白雲一絲絲劃過天空的悵然,仿佛回到了遙遠的舊時光。
全場安靜無聲,隻有少年坐在台上低頭彈奏著,鋼琴音一顆顆如飽滿的珠子在輕跳。
彈到最後一段高潮處,伴奏小提琴加入進來,和聲在廳內回蕩。
輕快,明媚,悠揚,哀傷,悵然……無數感情傾瀉而出。聽眾的心隨之揪起,沉浸其中,情緒被帶動著乘風而上,又落入柔軟芳香的花瓣裡。
末尾提琴散去,回歸最純粹的鋼琴音,他彈完結尾,加上一段兒歌,由鋼琴彈奏出來,輕揚舒緩,一瞬回到夏花綻放的童年:“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
餘音散去,整場爆發雷鳴般的掌聲。
蘇起不知怎麼的,像被那首曲子溫柔地擁抱著親了下額頭,竟感動得含了淚。她一麵笑一麵流淚,一麵用力鼓掌。
李楓然走到前頭來,鞠了一躬,看向她,眼裡閃過極淡的笑意,隨即在不息的掌聲中下了台。
演奏結束後,李楓然回了美國繼續上學。但那首輕音樂《想把全世界的花都送給你》在高校大學生中流行起來,成了千千靜聽、酷狗、QQ音樂上最熱門的鋼琴曲。
李楓然出名了。研修古典樂不說,英俊的外表就足夠為他迅速積累大量的音樂粉。
薛小竹在宿舍裡衝蘇起叫:“你的朋友都是神仙啊,神仙!”
方菲則打聽:“誒,蘇起,他有沒有女朋友啊?”
蘇起搖頭,趴在電腦邊看super junior的新歌MV,金希澈好帥!
王晨晨叫:“居然沒有女朋友?不過也是,他是明星。”
蘇起沒覺得李楓然是明星,金希澈才是明星。
薛小竹:“這種天才都是忙事業的,哪有功夫談戀愛?我看報紙上說,他每天光是練琴就要練10個多小時。”
“對啊。”蘇起說,“他沒時間想這個。小時候他就天天練琴,連上課時間都不夠呢。”
方菲問:“但是他不會想談戀愛麼?”
“沒有啊。風風很單純的,隻喜歡彈鋼琴。是個傻瓜。”蘇起想,他都懶得找女朋友,懶到要等她30歲跟她湊活了,不是感情遲鈍是什麼?
哎,呆瓜。
寒假回家後,蘇起發現連蘇落都在聽李楓然作的輕音樂。
蘇落在飯桌上說:“我們班主任以前教過楓然哥哥,天天上課誇他,特彆驕傲。”
蘇勉勤道:“從小就看出李楓然這孩子會有出息,你看,現在不僅成了鋼琴家,還會作曲。”
程英英往火鍋裡下青菜,道:“彆提了。昨天楓然剛回家,馮老師就跟他吵了一架。”
蘇起納悶:“啊?”
程英英:“馮老師說,他不該在古典音樂會上彈輕音樂,更不該浪費時間作曲。”
蘇起剛要爭辯,程英英繼續:“說什麼他現在剛成名,正是要花大工夫磨練技藝的時候,不然稍微退一步,出一點兒紕漏,過去所有的稱讚都會變成詆毀。還說什麼,我想想,哦,‘聚光燈能放大優點,也能放大缺點。’哎,搞教育的,就是不一樣。”
蘇起閉了嘴,往嘴裡塞了塊萵筍。
吃完飯,她上樓回房,鑽進開了電熱毯的暖和被窩裡,正想要不要跟李楓然聊聊,QQ群“一路風生水起”裡消息響了,
Bryant 24:都在雲西?
Bryant 24:明天出來聚聚。
蘇起一愣,還沒來得及回複。
路造:你回雲西了?
綠竹悠然:你不是寒假要補課嗎?
Bryant 24:今天都二十七了好嗎?
Bryant 24:剛回來。
花之露娜lulu:什麼時候走啊?
Bryant 24:初二。
Flower dance:喝酒就來。
路造:!!!
綠竹悠然:!!!
花之露娜lulu:!!!
Bryant 24:李凡你夠飄的啊。
Flower dance:喝不喝?
蘇起來了精神,打字:喝喝喝!
Bryant 24:蘇七七你學壞了。
蘇起握著手機,盯著他的消息,呼吸微屏。下一秒,
綠竹悠然:喝!幾百年沒聚了!
路造:(狂笑)
Bryant 24:……
Bryant 24:嘖嘖,果然大學生了,不一樣了。
夥伴們約了第二天KTV見。
那天下午,梁水先去找了李楓然。他沒上樓。李楓然下來時,見梁水站在冰天雪地裡,被白雪光反射得微眯著眼。
李楓然大步過去,說:“外頭這麼冷,你怎麼不上去?”
梁水道:“我怕見馮老師。腦殼疼。”
李楓然:“……你找我有事?”他過來並不順路。
梁水踏著雪,問:“你怎麼了?”
李楓然一時沒做聲。
朋友就是朋友。他一句“喝酒”,他就能察覺。
他也不隱瞞,說:“跟我媽媽吵架了。”
梁水挑眉:“果然翅膀硬了,敢跟馮老師吵架了。”
李楓然瞥他一眼,說:“你最近過得不錯。”他比去年寒假時放肆了些。
梁水不答,回歸正題:“因為作曲的事?”
“嗯。”
“那曲子挺好的。”梁水說,“我們同學都在聽。你確實有天賦。”
李楓然不言,他無法說,那首曲子是他心裡藏了多年的心情。
梁水說:“以你現在的地位和能力,你有能力選自己想要的了。”
“我……”他不太舒服地扯了下圍巾,說,“我發現,我媽媽說的是對的。”
梁水扭頭看他。
“不該分散精力。已經上了路,至少三年內,拚命磨練技藝,研究音色,才能穩住。不然,我就是曇花一現。”李楓然望著前路的白雪,神色不明,說,“現在看到光了,那段距離在縮小。我反而……不舍得放棄了。以前不知道,原來個人演奏會感覺那麼好。鮮花,掌聲,都是你一個人的。”他忽就苦笑了一笑,“我這是不是……”
“不是。”梁水瞬間打斷,說,“人都渴望成功。追逐名望,這不是什麼羞恥的事,這是本事。我當運動員的時候為什麼想得第一,不也是為了鮮花掌聲的榮耀嗎?鹹魚還想翻身呢,人就更該有心去追。”
李楓然一怔,心裡原有的矛盾撕扯,忽鬆開了一絲。
他深吸一口氣,寒風沁著冰雪氣息鑽進胸腔,冰涼卻清新。他說:“你呢?成績不錯?”
梁水張了張口,組織了一下語言,道:“一般般。學體育那麼多年,都沒怎麼讀書,趕不上來的。”
李楓然看他幾秒:“但是?”
梁水抿了下嘴唇:“現在先不說。”
李楓然點頭:“藏著吧。”
一時安靜,隻有兩人並排走著,踏著冰雪的聲響。
梁水終是苦澀的,說了句:“沒成之前,不想說,怕萬一。”
李楓然懂他的心思,說:“放心,不會有萬一的。”
他說:“但願吧。不然……”
他沒說下去,但李楓然明白了。不然,他就沒有未來了,就無法再重新和蘇七七在一起了。
那瞬間,李楓然心裡浮上一絲後知後覺的刺痛。
梁水暗暗籌謀著什麼,很可能會成功,他真心為他開心,甚至感激;可……
他有些厭惡地對自己皺了下眉,將這絲想法撇去。
他有什麼資格呢,不久前還自以為到了天時地利,有心想要去靠近七七;如今不到一個月,就被馮老師的話打回原形——他沒那工夫去分心。
還想著,梁水摟著他的肩膀,帶他上了公交。
剛下公交,路子灝就來電話催了。
梁水聽到那頭蘇起和蘇落的笑鬨聲,放下手機時,他腦子有一瞬空白。
進了KTV,走廊裡燈光昏暗,梁水慢下腳步,說:“我去上個廁所。”
李楓然先去包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