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3 你好, 學姐(3)
十一月末,北京已入冬。
道路兩旁的樹葉掉了個精光, 枝丫光禿禿地映著夜空。
蘇起下了自習,從北風蕭瑟的冷清校園裡走過, 回到宿舍,推門一股暖意。她脫了羽絨衣去洗漱, 薛小竹趴在書桌前讚歎:“真帥……蘇起你過來看。”
她湊過去一瞄,是人人網相冊裡一張背影照片, 男生一身白襯衫, 坐在飛機駕駛室操作台前, 麵對著密密麻麻亮著燈的操作儀表盤和機窗外模擬的萬家燈火的夜空。
他隻有半邊背影, 頭發烏黑,背脊挺直,硬朗的肩膀將襯衫撐得筆挺挺的;修長的手指握在操作杆上,連襯衫袖口都很利落好看。
蘇起一時移不開目光, 再一看頁麵, 是梁水的相冊。她拿著臉盆毛巾出去洗漱了。
寢室熄了燈,蘇起爬上床睡覺。不一會兒,睜開眼, 翻了個身;沒過一會兒, 又翻了個身, 摸出手機打開網頁。
藍白色的簡化手機版網頁出現, 她刷了下首頁,果然刷到梁水那張照片, 下頭一堆點讚評論。
摁開一看,大部分是女生。
“去珠海了?”
“哇塞,很帥。來個正麵照唄。”
“什麼時候回來?”
雲雲。
梁水誰都沒回。他以前玩 qq空間就是,一直沒有回人留言的習慣,倒總是喜歡跑去她的留言區瞎搗亂。
蘇起把那照片點開,放大又看了會兒,留了兩個字:“嘖嘖。”
反正留下來訪記錄了,乾脆進他頁麵瞧瞧,嗬,他居然有兩萬多粉絲了。她雖然也有兩萬多,但她已經大三。
梁水沒怎麼發過狀態和日誌,卻時不時發照片,但都沒有他本人,多數是校景——圖書館的落地窗玻璃,教學樓的階梯,林蔭道的十字路叉口,階梯教室的一排椅子,籃球場外的綠色攔網……不知他拍這些東西乾嘛,但都拍得挺好看。
直到有張照片出現了他的一隻手,握著一瓶水溶c100。
蘇起忽想起,他好像給過她一瓶……
還想著,頁麵消息出現紅點提示,梁水回複了。點開一看——
蘇起:嘖嘖。
梁水回複蘇起:你不會開。
“……”蘇起輕哼一聲,沒繼續回,腳趾伸出被子,蹬蹬抓抓哆啦a夢軟乎乎的肚皮。
她又玩了會兒,刷回自己頁麵,發現多了幾個陌生女生的來訪。
她沒多管,打個哈欠,放下手機睡覺了。
……
十二月末,李楓然回國開他的第二次個人鋼琴演奏會。
在珠海上課近兩個月的梁水恰好回了北京校區,林聲也趁著元旦放假趕來。這下,南江五個小夥伴在高考兩年半後第一次在外地集合。
林聲到的當晚,和蘇起梁水路子灝一起坐在音樂廳第一排聽完了李楓然的鋼琴演奏。
結束時,李楓然起身鞠躬,衝夥伴們笑了一下。四個夥伴齊齊跟他招手,他也揮了揮手。
散場後,梁水歎:“他比以前厲害了。”
蘇起說:“喲,你居然聽得出來?你以前拉小提琴鋸木頭的時候,我以為你是音癡。”
梁水一腳踹她膝蓋窩,早已習慣的蘇起虛跪一下,沒有摔倒,反手狠打了他三下。
路子灝跟著數:“一,二,三。真是一下都不少。”
蘇起給了他個眼神。
林聲說:“我才是真的音癡,對音樂不敏感,就覺得他一直都彈得好。”
那晚,李楓然請大家吃西餐,在故宮附近一家優雅私密的高檔餐廳。古老的四合院內,彆有洞天。
餐廳環境清雅,燈光迷蒙。
服務生為他們開了起泡酒,蘇起笑著舉杯:“祝賀風風!”
李楓然淡笑著抬起杯子,五支玻璃杯清脆地碰到一起。
李楓然心裡一直念著,才喝了一口就問梁水:“上課怎麼樣?”
“挺好。”梁水說,“上手很快,我對機械類的東西好像還蠻敏感。”
蘇起抿著酒,聽他這話,猜想他在珠海的訓練成績應該挺不錯。
梁水問:“你覺得今晚怎麼樣?”
李楓然道:“還行。”
這意思就是滿意了。
梁水一笑:“看來,選茱莉亞沒錯。”
“謝了。”李楓然抬手,再次和他碰了下杯。
這時,一個長發女孩過來李楓然身邊,她拿著照片和筆,彎著腰紅著臉:“不好意思,能簽個名嗎?”
李楓然愣了一下,接過照片。照片中,少年一身西裝,扶著鋼琴立在燈光之下,麵容俊朗白皙。
他拿筆:“簽哪兒?”
女孩指了指角落:“這兒。”
李楓然低眉給她簽字。蘇起喝著酒打量她,少女很漂亮,身材纖瘦勻稱,即使彎著腰,肩膀也很舒展——跳舞的?
李楓然簽完了,遞給她。
“謝謝。”少女雙手捧著照片,有些忐忑,“那個,能冒昧請你幫個忙嗎?”
“什麼?”
“你是茱莉亞學院的是嗎?我也在申請茱莉亞,我沒什麼背景,不知道填寫校友聯係人的時候能不能……”
李楓然問:“你學鋼琴?”
“跳舞。”
李楓然略一垂眸,朝她伸手,女孩趕緊把照片遞過去,他在背麵寫上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說:“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謝謝!謝謝!”女孩受寵若驚,連連鞠躬,捧著照片走了。
蘇起瞧見她鎮定地走出去沒幾步就換成小雀步,兩隻手跟鳥兒翅膀一樣開心撲騰,還蹦躂了兩下。歡快得喲,剛才的靦腆勁兒早沒了。
林聲也見了,笑道:“她可能喜歡你。”
李楓然一愣:“不是吧。”
梁水也笑:“號碼這麼隨便給人的?”
蘇起搖頭歎氣:“我就說吧,風風沒有生存經驗。”
路子灝說:“她絕對會追你。等著吧。”
李楓然:“……”
梁水手搭在白桌布上,玩著一把叉子,說:“李凡可以談戀愛了。雖然你媽媽不同意,但可以瞞著。”
李楓然隔著燭火瞧他:“你先談一個示範給我看看。”
“……”梁水手指捏著叉子柄,不答話,卻瞥蘇起一眼,她正吃著三文魚塔,目光挪過來看見他,說,“水砸,你的馬卡龍不吃嗎?我吃掉了哦。”
“……”梁水把自己的甜點碟子推給她,說,“你就是隻豬。”
蘇起不滿地皺了下眉,咬了口馬卡龍。
李楓然看看兩人,嘴角彎著沒有笑意的弧度。
服務生收了起泡酒,為大家添上紅酒,前菜上桌。
蘇起喝了口紅酒,又嘗了口魚子醬,美味芬芳,她愉快地扭了扭肩膀。
梁水瞧見她那得意樣兒:“嘖嘖。”
蘇起:“要你管。”看向李楓然,又回到剛才的話題,“真的,風風,你可以試下談戀愛。”
李楓然說:“沒時間。一般女孩也受不了我一天到晚隻彈琴卻沒空陪她吧?”
“不會呀。”蘇起說,“她可以坐在琴邊看你呀。要是真心喜歡你的話,看你一天都不會膩呢。會很開心的。”
李楓然不言,望著微茫夜色中她的臉,忽就想起了童年,她趴在琴邊戳他的琴鍵,搗亂能搗亂上一下午。
“再說吧。”他微笑,轉問身邊的路子灝,“你呢?”
路子灝放下酒杯,往椅背裡一靠,歎氣:“不提了。複雜。”
蘇起打報告:“他跟他室友在一起了。”
路子灝抓起餐布砸她:“要你大嘴巴。”
蘇起被桌布打到,氣道:“在一起一年了。還很帥!”
路子灝:“蘇七七你下次有事敢再找我!”
另外三人笑成一團。
林聲說:“彆怪七七,我們都看出來了好吧?你qq空間太明顯了。”
路子灝臉一紅,說:“你的秘密我也知道。好像該叫你嫂子。”
林聲霎時餐布砸他臉上。
李楓然笑:“你們在交換餐布?”
林聲矛頭瞄準他:“還有你。誒你們說,李凡是不是從小到大一堆心事,就他秘密最多,可我們誰都沒發現過他的秘密。”
四人看向李楓然,他表情平靜,目光淡然。
服務生端上了正菜。
蘇起好奇:“對哦,風風,你有沒有秘密啊?”
李楓然沉默半刻,說:“我喜歡一個女生,八年了。”
桌上一瞬安靜。
梁水捏著銀色的餐叉柄,沒講話。
路子灝興奮得眉毛都快飛出去了,笑道:“我去,一來就來個大的!誰啊?”
“初中!”林聲迅速推斷,“肯定是我們班的。”
蘇起不同意:“應該是其他班的。喜歡這麼久,肯定一個高中。”
李楓然表情無虞,隻是手指緊捏著杯子。
林聲忙問:“你跟她表白過嗎?”
表白過的……隻可惜……
他點了下頭。
梁水抬眸看他,眼神定了幾秒,
路子灝笑出聲:“看不出來啊你!”
蘇起激動得輕輕跺腳:“然後呢?她怎麼說?”
“時機不對,沒有回應。”李楓然搖了下杯中的酒,說,“她有男朋友了。”
“啊……”蘇起和林聲哀歎。
路子灝收了笑。
梁水的目光緩緩移到蘇起臉上,這個傻子。
路子灝道:“那首曲子,不是寫給她的吧?”
梁水終於開口:“想把全世界的花都送給你。”
李楓然:“嗯。”
夥伴們又感動,亦有些悵然。
蘇起鼓勵道:“萬一他們分手了呢,你就可以去追了。風風,你不要悶著,有感情要說出來。”
李楓然靜靜注視著她,緩緩一笑:“我舍不得琴,舍不得時間,就錯過了。她現在過得挺好,我很希望她和她的男朋友都好。”
蘇起怔住。
林聲歎:“李凡你真好,那麼大方,要我肯定做不到。自己喜歡的人怎麼可能讓給彆人?”
當然不可能讓給彆人。
李楓然無聲地瞥了梁水一眼——可他不是彆人。
這一瞥,撞見梁水也正直視著他。
兩個年輕人對視著,眼神感激,相惜。
梁水忽拿起酒杯,朝他伸過來;李楓然亦舉杯和他碰了下,咚一聲清脆。
“我覺得風風好偉大啊。”蘇起由衷地說,也有些傷感,拍拍他的手背,“沒事啦風風,你就放手吧。會有更好的女孩子等著你。”
燭光映在少女眼中,明晃晃的,很溫暖。他迎著她的目光,微笑:“我在努力。”
蘇起亮著眼睛,滿意地點頭,收回了手。
“快吃吧,過會兒菜涼了。”李楓然說。
蘇起吃著迷迭香煎鱈魚,覬覦梁水的盤子:“水砸,我吃一口你的小羊排。”
“……”梁水把盤子推給她,“要多少自己弄。”
蘇起開心地切了一大塊羊排,梁水無所謂地看一眼,扭頭問李楓然:“美國現在是不是有什麼蘋果手機?”
李楓然:“有同學在用,但我沒買。”
路子灝吃著鴨胸,道:“再過半年國內就上市了。iphone4。”
林聲:“我聽子深哥哥說是智能手機,可以上網。頁麵跟電腦上差不多,不是現在這種手機,隻有簡化的文字和圖片。”
一頓飯在聊天中過去。梁水路子灝和李楓然去酒店住了。
林聲跟蘇起回了宿舍,兩人擠在一張小床上,林聲看到那隻巨大的機器貓,說:“它還在呀?”
“不然呢?我總不能把它扔了吧?”蘇起摸摸哆啦a夢的頭,抱抱它,“它天天陪著我,可好了。”
“子深哥哥給我買過一個跟你這個一樣大的,但是是kitty貓。”林聲從小就喜歡kitty貓。
蘇起:“唉喲~”
林聲甜甜一笑,躺到床上,問:“你現在和水砸怎麼樣?”
蘇起蓋上被子:“什麼什麼怎麼樣?”
林聲說:“我知道你那時很傷心,可你也要站在他的角度想問題呀。”
蘇起揪眉毛:“哎呀,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去想。”
“七七,你從小自信,做什麼事都順利,所以看事情很正麵,積極。自卑的感覺,你理解不了。但我很理解水砸。如果我是他,前途毀了,家也毀了,自己跟喜歡的人差距越來越大,那種感覺真的很痛苦。想死一樣。怕有一天愛情磨掉了,對方拋下自己,也怕他苦苦拖著不肯拋下你。我不知道這麼說,你會不會懂。”
蘇起沉默,她的確不懂。
如果是她,可能真的不會自卑……生活,不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麼……
可,在一條巷子裡長大的少年們,每天過著相似的生活,卻其實長成了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內心和迥然的處事態度。
蘇起還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她在堅持自己觀念的時候,是不是沒有考慮過對方的心理曆程。
那時候,梁水的確沒有處理好驟然而來的困境,但她這一邊,是不是也沒找到更好的解決方式?
她將腦袋埋在被子裡。
許久之後,她也不說自己的事,隻道:“你和子深哥哥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