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後,本校進攻,梁水再次打了18號一個羞辱的過襠球。圍觀同學本就憋著一口氣,見狀更是瀉火般地狂喊。
這下,對方整隊都有些收不住情緒了。
梁水剛過了襠,運球要投籃,另一個防守球員補位而上,拚命起跳阻攔,兩人在空中撞上,雙雙墜落,摔倒在地。
球砸在地上彈跳而起,18號球員立刻去撈,腳踩著梁水的腳踝而去——
全場觀眾都沒反應過來,18的腳甚至還沒落下,隻見一個女生衝進場內抱住了梁水的膝蓋和小腿。
18號人已起跳,收不住,腳擦著蘇起的背,踉蹌著從她頭上跳了過去。
鞋子打過蘇起的頭發,馬尾散開。
球場被這突發事件搞得一下子鴉雀無聲。
蘇起雙手抓著梁水的左腳踝,整個人都在發抖,衝18號吼叫:“人都倒地上了你往這邊踩什麼?!”
籃球在水泥地上蹦躂著,那人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梁水拉了蘇起一下:“七七——”
她猛地揮開他的手,氣得滿臉通紅,雙目猙獰,盯著18號質問:“我問你,你往他腳上踩什麼?!你有沒有點體育道德?!輸不起就彆打了!”
對方被罵得麵紅耳赤,也惱火了:“誰故意踩他了?打球沒個磕碰?又不是玻璃人還要女的護著,彆出來打球啊?”
“他跟腱上那道疤你眼瞎看不見嗎還敢踩?!你就是故意的!”蘇起雙眼通紅,突然起身跟隻小野狼似的朝他衝去,梁水一瞬爬起來,撈住她的腰:“七七我沒事!我腳沒事!”
蘇起不看他,隻是喘著氣,狠狠盯著那人,像是能撲上去跟他廝打。
18號還要反駁,他隊友上來攔。薛小竹氣憤叫道:“我也看見你就是朝腳踝踩的!不講體育道德!卑鄙!”
本校的同學們炸開了,憤怒地指指點點。
裁判中止比賽,過來查看情況。
梁水說沒事,將蘇起連推帶摟拉出球場,帶到籃球架後。
蘇起垂著眼,臉頰漲紅,拳頭緊攥,人在發抖。她眼睛紅了,含著薄薄的淚霧,彆著頭望著一旁,顫抖著,壓抑著。
梁水心裡一陣刺痛,那段經曆不僅是他心裡的陰影,也是她的。
隊友來問:“梁水,還能上嗎?”
梁水搖頭:“換人吧。”
他套上羽絨服,握住她的手,帶她離開,圍觀的同學紛紛讓開一條道,好奇又沉默地投來目光。
他拉著她走過田徑場,坐到看台上。
他坐在她身邊,一下下輕拍著她的後背,給她安撫。
不遠處的籃球場上,比賽繼續,加油聲此起彼伏。
這一方天地卻很安靜。
天色已黑,球場燈火通明。冷風很快吹散他身上的熱意,也吹散她麵頰上的怒氣。兩人都平靜了下去。
他將拉鏈拉上,忽說:“我以後再不打籃球了。”
蘇起嘴巴委屈地撅起來,嘴角壓癟下去,眼睛又濕了,但她沒有哭。
“隨便打著玩兒可以,比賽就不要了。”她說,“你打籃球還蠻帥的。”
梁水一下忍俊不禁,她自己也哭笑不得,摸了下濕潤的眼睛,負氣道:“他剛剛就是故意去踩你的。”
“但沒踩到。”梁水扭頭看她,說,“還好有你。”
蘇起迎著他清澈濕潤的目光,心凝滯了一瞬。許是因為發帶的原因,他整張臉格外飽滿而棱廓分明,她忽然伸手把發帶這個犯規物品扯了下來。
他濕潤的黑發散落下來,微遮住眉峰,莫名又愈發有種深沉的味道了。
她匆匆移開目光,還是不看為妙。
梁水看著她手裡的發帶:“你要給我洗麼?”
“洗個頭!”蘇起想起自己還在生氣,道,“誰洗誰是豬!”她跺了下腳,恨不得踩那18號一腳才甘心,人又低下頭去,像一隻剛急紅了眼要咬人卻又耷拉下了耳朵的兔子。
一通自言自語的小動作,卻沒把東西還他,她的手指繞著發帶,纏著攪著,
籃球場傳來一波巨大的聲浪,比賽結束了。本校贏了。
蘇起問:“你不打了,還有人替你麼?”
梁水道:“多的是。”
出了球場,沿著路燈朦朧的大道往回走。
兩人裹著羽絨衣的長長影子拉在地麵上。蘇起跟著影子走,心無旁騖。
他踱步在她身旁,忽說:“我月底要去珠海了。”
她有些猝不及防:“去幾個月啊?”
他看她一眼:“兩個月。”
他要去珠海訓練,還有速滑,忽然間好像有了很多個希望。像即將到來的春天。
他說:“讀大學真好。”
蘇起抬頭望樹梢:“對啊。”
“你好好複習。”他慢慢走著,交代,“不要談戀愛,聽見沒?”
她也慢慢拖著腳步,斜他一眼。
他一本正經:“我怕你影響學習。”
“嘁,又不是高中了。”
“反正……”他腳步更慢了,隨著她走過拐角,停在她的宿舍樓前,說,“不要喜歡彆人。”
他停在路燈下,逆著光,眼神很暗,很沉,似有深深的流水在平靜的表麵下湧動。她抬眸望著他,許是冷風,許是彆的,她呼吸微滯,等待著,等著那股波濤湧動出來。
但沒有,他隻是很克製地吸了口氣,說:“進去吧。”
蘇起沒吭聲,轉身默默往台階上走。
我就說你是顆瓜吧。
水砸,除了你,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彆人。任何人。
不信……你問我一下啊。
那晚,蘇起不安極了,輾轉反側,想著他要去珠海了,想著他在路燈下的眼神,心裡翻江倒海。似乎是疼?卻又不是;難受?也不是。
焦灼。
對,是焦灼。
她翻煎餅一樣在床上滾,實在受不了了,摸出手機看他人人網,看完又翻他qq空間,卻無意刷到林聲的一條狀態:“如果我再優秀一點兒,或許就沒那麼累吧。”
蘇起一愣,正要給她留言,狀態卻刪除了。
她披著羽絨服溜出宿舍,跑進樓道打電話。
林聲說沒什麼大事,隻是想到未來有些迷茫。路子深要去美國讀博,而學畫畫的她,讀研沒有太大意義,因而沒有深造的計劃。畢業後也似乎隻能做設計類工作。
蘇起說:“工作還早呢,再說你不是想畫插畫的嗎?”
林聲道:“自由職業沒個安定,更心虛吧。”她聲音低下去,“七七,子深哥哥的那個女同學也要去美國讀博了。”
這一句話產生的強烈共情,讓蘇起突然想到她說的自卑。
她難受極了,安慰她,但林聲說:“沒事,我會自己調節的,也會努力的。”
蘇起回床躺下,望著黑夜,想著林聲曾在這兒說過的話,心裡壓了巨石般喘不過氣來。
第二天是周六,蘇起自習到下午,沒見到梁水,想起他去訓練了。她忽就想去看他。
許多地鐵線路還在修建,她倒地鐵又倒公交,轉了四五十分鐘才到體育館。
一進去就聽見滿場的冰刀滑行聲,喊叫聲,節拍聲。一群小孩子在冰麵上練冰球。他們戴著頭盔,踩著冰刀,揮舞著球杆滿場飛跑。
蘇起無心戀戰,走到最裡邊的場地,坐上看台。
梁水立在場邊,跟教練說完話,滑到起跑處,教練拿著秒表,喊了開始。年輕人衝出起跑線,風馳電掣般在橢圓的冰道上滑行。
許是很久沒見他上冰了,蘇起覺得他速度快得嚇人,直身,加速,傾斜,伏地,過彎道,流暢得渾然天成。
500米不到一分鐘跑完。
他鬆了力,在冰麵上高速滑行幾圈後停到教練麵前。教練給他看了下秒表,跟他說著什麼。
他解開帶子,摘下頭盔,一邊撥弄著頭發,一邊點頭。
他又跑了幾圈,始終沒注意蘇起的方向。訓練完,他走到欄杆邊推開門,卸下冰刀去了更衣室。
蘇起坐在原地等,等了半小時,梁水還沒出來。她猛一驚,他該不會不知道她在這兒,先走了吧、
她趕緊掏手機發短信:“水砸,你在哪兒呢?”沒來得及發送,她感覺身後有什麼東西靠近。
她一個激靈回頭,梁水貓著腰從後頭台階上偷偷靠近,準備要嚇她。
“啊!”她真嚇到了。
他也被她嚇得一愣。
蘇起一巴掌打他肩膀上:“我以為你走了呢!”
他越過座椅,跳到這一級台階上,笑道:“你今天怎麼有空跑來?”
“視察,看你有沒有偷懶。”蘇起抱著手,一副領導巡視的模樣,和當年彆無二致。
梁水:“感謝領導關心,領導要不要賞臉喝杯奶茶?”
蘇起眉梢動了動:“行吧。給你個麵子。”
出了體育館,天色已黑。
梁水買了兩杯奶茶,走到路邊,從背包裡翻出輪滑鞋,坐在花壇邊換。
他一怕堵車,二來練體能,養成了滑輪滑來場館的習慣。
蘇起含著吸管,瞪圓了眼:“你滑回去啊?那我怎麼辦?”
梁水綁著鞋帶,仰頭看她,眼睛在黑夜裡晶晶亮亮的:“你坐車回去啊。”
蘇起氣得鼻子冒煙:“你有沒有良心?”
梁水把書包扔給她:“那就換鞋。”
蘇起拉開一看,裡頭一雙粉色的旱冰鞋,漂亮極了:“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來?”
梁水低頭係鞋帶,沒做聲。
他站起身利落一滑,轉了個彎麵對她:“麻利點兒。”
蘇起一手拿著奶茶,一手拎著書包,手不夠用。
梁水接過書包,她坐到花壇上,伸手要鞋子,他已蹲下去,握住她小腿,把她鞋子脫下來。
蘇起臉一紅,不想他腦袋一偏,嫌棄:“我靠,臭死了。”
蘇起嚷:“胡說!你才腳臭!”
梁水含著半抹笑,把她腳丫子塞進旱冰鞋,一點點拉緊鞋帶。
蘇起掙了掙,難受:“你把我綁太緊啦。”
梁水抬眸:“你是想緊點兒還是扭腳?”
“……嗷。”
他手上又是用力一拉,蘇起感覺小腿血流都不暢了。
他收緊鞋帶,打了個死結,又給她穿上另一隻。
他起身,輕鬆地滑後一步,說:“自己站得起來吧?”
“當然站得起……”她屁股剛離開花壇,兩隻腳便不受控製地瞎踢騰,慌忙抓他,“水砸!”
他立即扶住她腰,她抓救命稻草般一下撲到他懷裡,掛在他身上,腳分叉到兩邊,站不穩。
她耳朵摁貼在他胸腔上,砰,砰,砰,分不清這慌亂的心跳究竟是他的,還是她的。
梁水立得穩穩的,掐著她腰,把她往上一提。她單手攀住他肩膀,收了腿,這下終於站穩了。
她大鬆一口氣,一抬頭,差點兒撞上他的臉。
他垂眸看著她,相對她的手忙腳亂,他鎮定自若得有些不像他。隻是鼻息略顯急促而紊亂,撩在她麵前。隱約暴露了內心。
她臉皮發麻,稍稍後退一步,彆過頭去,問:“你,你……”她腦子亂了,要說什麼來著,哦,對了!
她瞪著亮亮的大眼睛:“你的奶茶呢?!”
梁水看了眼旁邊的垃圾桶:“喝完了。”
蘇起逮到機會,說:“哈,你像個水桶!”
話音未落,梁水報複性地踢了腳她鞋底的輪子,蘇起“啊”地一叫,人猛地傾倒。梁水伸手一接,她再次撲進他懷裡緊摟住了他。
啊……他抱起來還和記憶中的感覺一樣,溫暖,堅實。
她一顆心被他攪動得跟一池春水似的,麵頰燙得不行,思緒混亂,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隻用力打了下他手臂三下。
梁水任她打,將點點笑意抿進嘴角裡,說:“走吧。”
他牽住了她的右手腕。
蘇起沒有掙開他,她雖會輪滑,但不會停。不讓他牽著,還真不行。
她被他拉著,一邊滑,一邊喝奶茶,一邊心想,完了,著了他的道了。
還想著,人已滑到十字路口,他刹停下來。
蘇起隨著慣性直直撲去他後背,一臉撞在他肩胛骨上,手也本能地摟緊了他的腰。
男生的後背寬闊而硬朗,擋掉了寒夜裡大半的冷風。她心裡驟然湧起一股熟悉的溫暖和安心。
她怔了怔,才輕輕鬆開他的腰。自己都沒意識到那動作遲緩而戀戀不舍。
梁水望著紅綠燈,在冷風裡吸了口氣,心卻愈發炙熱滾燙了。
他沒回頭,用力牽緊了她的手腕。
交通燈轉綠,他拉著她,從路燈車燈的光影中滑過十字路口。
寒風直湧,年輕人的臉頰被風吹著,卻並不覺得冷。
越往學校走,行人車輛越少。
路燈穿過光禿的枝椏,照在冬末春初荒涼的街道上。
仿佛隻有他們兩人,在夜裡滑著輪滑,一路前行。
漸漸,蘇起體力跟不上了。梁水將她右手腕轉移到自己右手上,又朝她伸出左手。她喘著氣,把左手腕也交給他。
她不滑了,他在前頭滑,拉著她一路前行。
誰也不說話,隻有鞋底的輪子咕隆隆滾動著。
冷風吹在蘇起炙熱的紅彤彤的臉上。北京的夜,冷意中竟有了種沁人心脾的意味。
他拉著她滑過一條又一條街,背影堅定,有力,而又沉默。路燈投射的樹影在他的黑發和肩膀上流淌,像緩緩流過的時光。
從他身上流過的時光。
忽然間,她就有些疼惜,進而有些後悔。
走到校門口拐彎處,有車駛來,他減了速,兩人停下等車過。
他站在她前頭,背影高大而安靜。
忽然,他手指從她手腕上一鬆,輕輕一滑,滑到她的手心,四指不輕不重地和她的扣上。
像是兩個齒輪哢擦一下,找準了緊密相接的位置。
她的心砰的一下。
下一秒,他摳住她的手指和掌心,拉著她滑過路口。一直進了校園,到了她宿舍樓下,他減了速,朝身後伸了一晚的雙手垂下去。
她被他帶動著往前一滑,輕輕靠在他的背上。他身子微僵。
路燈光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似纏在路燈下。
他將她帶到花壇邊,脫了鞋,又蹲下給她脫,他整個人都很沉默,甚至,有些緊繃。
她也不做聲,看著他長長的手指解開她的鞋帶,像在研究一件藝術品。
終於,梁水把她的旱冰鞋脫下來,起身扔在花壇上,人一俯身,近距離地湊到她麵前。
他居高臨下,壓迫而來。
蘇起仰望著他,望著夜色中他白皙的臉頰,清亮的眼睛,她的心忽就皺縮成一團,渾身都緊繃起來。隻有兩隻腳丫子攪在一起,緊張地搓了搓襪子。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什麼都沒說。
他忽低下頭,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仿佛一瞬間,塵埃落定了。
她長長的烏黑的睫羽垂了下去,閉上了眼。
世界陷入黑暗,很安靜,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她感覺到他的唇瓣,柔軟,乾燥,摩挲過她的眼睛,臉頰,最終落在她的唇角。
他吻了她。
一股暖流從心底湧出,彌漫至四肢百骸。蘇起不自禁地打了個顫。
下一秒,梁水收住她的腰將她抱起來,蘇起沒穿鞋,兩隻腳踩在他的運動鞋上。
他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
他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後腦勺,低頭吻她的鬢角,一下又一下。他越摟越緊,像失而複得。
蘇起被那熟悉的氣息緊緊裹挾包圍著,忽然,眼睛就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