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不同的風景給她。
兩地有時差,白天黑夜顛倒。
蘇起一早起來看見他發來的當日風景,想象著他穿著製服在駕駛艙裡翱翔天空的模樣,帶著一整天的好心情去上自習。等她夜裡回到家,他剛好準備上機出發,和她聊上幾句。
待他翱翔藍天,她安眠而去。
周而複始。
秋去冬來,氣溫驟降。
蘇起每天迎著寒風走在校園,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靜、堅定、溫暖。
再冷的風也刮不散。
臨近聖誕,李楓然今年不在國內開演奏會了,而是在維也納。
演出前一天,梁水突然接到他電話,說到了他所在的城市。
他來得突然,說是見一麵就走。好在梁水也放假了,正收拾行李準備明天回國給蘇起驚喜,剛好有時間去見他。
兩人約在了一家咖啡館。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梁水下了公交,踏著厚厚的積雪往咖啡館走。這小城人口稀少,對麵街道上迎麵而來的外國人難得看見活人,興奮地揮手打招呼。
梁水繞進咖啡館,李楓然坐在落地玻璃窗旁邊,一件淺灰色的毛衣,大衣搭在沙發上。
雪光映在年輕人的臉上,白皙中有些寂寥,他衝梁水笑了下。
梁水過去拉開椅子坐下,脫了羽絨服外套,說:“你不是聖誕要在維也納演出麼?”
那是他在國際重要舞台上的首次個人演奏場。
“怎麼?該不是緊張了,來找我聊天?”梁水點了杯咖啡,略調侃。
李楓然笑一下。
彼此都知道不是這個原因。
他許是沒想好怎麼開口,所以沒說,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梁水聊著彼此的近況,看一看外頭的雪,又說一說夥伴們。
雪後的下午,咖啡廳門可羅雀,隻有他們倆。
溫暖的室內,放著悠揚的音樂,一曲唱完,來了首《just o dance》。
李楓然聽著這歌,怔鬆半刻,垂下了眼眸。
梁水放下咖啡杯:“說吧,你跟於晚怎麼了?”
“你知道了?”
梁水無語:“你來找我肯定有事啊。剛翻了下她微博,名字換了。”
小魚丸。
沒有了“楓楓的”。
李楓然低頭搓了下臉:“我媽媽給她打電話了。”
梁水沉默半刻,說:“分手了?”
李楓然沒做聲。
“馮老師可真是……”梁水不好評價,砸了下舌,說,“什麼時候的事?”
李楓然垂眸想了下:“萬聖節。”
快兩個月了。
梁水張了張口,有些無話可說。他握著咖啡杯,調整了下坐姿,道:“你現在才反應過來?”
李楓然抬眸,深吸一口氣,說:“現在才忍受不了了。”
梁水沉默。
分手是於晚提的。
李楓然大概能猜到馮秀英跟她說了什麼,於晚很平靜跟他說了分開,語氣還蠻乖巧的,讓他好好練琴,準備年底的演奏。
李楓然當時是有些難過的,但他什麼也沒說,說了句好。而後就再也沒有聯係了。
他照例每天做著自己的事情,隻是漸漸不太習慣。
練琴到半路,一抬眸,沒有她的笑臉了;回頭時,也沒了她凝望的眼神;但他依然沉默,隻是發一會兒呆,便又低頭繼續練習。
直到昨天,他入住一家酒店,等人的時候,看見大堂的鋼琴,便隨手彈了幾個音。一對外國的老年夫婦經過,老爺爺說想請他彈奏一曲《夢中的婚禮》,送給他金婚的妻子。
李楓然就彈了,音符流淌出來,他想起於晚曾伴著這首曲子為他跳過芭蕾。
彈完後,那個老爺爺說:“年輕人,你的曲子很憂傷,是不是在思念你的女孩?”
一個小時後,他飛去紐約找於晚。
兩人甚至都沒坐下,在冰天雪地裡走了一條街,於晚拒絕了他。
她說:“楓楓,我和你分開,不是因為你媽媽,而是因為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喜歡我,還是不會拒絕,才習慣了我。”
梁水問:“你怎麼回答?”
李楓然說:“我想好了告訴你。”
梁水拿手撐了下額頭:“……”
他突就想起蘇起說,他沒有生存經驗。
他沉沉歎出一口氣,靠進沙發背裡,“你喜歡她嗎?”
李楓然反問:“什麼是喜歡?”
梁水張一張口,被他問住了,忽道:“你以前說過啊,看見她就很開心,看不見就想,想得心都會疼。”
李楓然不說話了,轉眸望窗外,側臉寂寥,眼神刺痛地眯了起來。
梁水看著他的神情,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他確定道:“你喜歡她。現在發現了,所以不敢跟她講了?”
李楓然道:“我可能會是個失敗的……就像我爸爸,”他苦澀一笑,說,“我沒辦法為她放棄鋼琴,或許我的喜歡不夠……”
對麵,梁水低著頭,反複地搖了搖。
“李凡,喜歡不是放棄。並不是要靠放棄,來證明喜歡。那是痛苦。我不會讓七七放棄她的研究,她也不會讓我放棄速滑,放棄飛行。我想,於晚也從來沒有這種想法。”梁水說,“喜歡是互相成就。為什麼在你眼裡,喜歡和鋼琴是水火不相容的?不是啊。”
李楓然怔住。
從小到大他都以為這是個二選一的問題,要麼工作,要麼感情。橫亙在其中的,永遠是矛盾,抱怨,和無休止的爭吵。
他怔然,說:“我不懂怎麼協調。”
“很簡單。”梁水趴在桌上,拿攪拌棍敲了下碟子,“在一起的時候,眼裡有她;不在一起的時候,心裡有她。”
“就這樣?”
“就這樣。”
他若有所思。
梁水道:“李凡,喜歡就要說出來。不管任何時候。不然,她會沒有安全感的。像你兩個月沒有聯係她……我跟七七分開的時候都沒這麼乾過。”
李楓然怔鬆坐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什麼,突然看了下手表,拿起大衣,說:“水砸,我先走了。”
梁水也一愣,說:“你現在不該去維也納麼?”
李楓然:“我先落下紐約。”
梁水跟著他起身往外走,說:“你媽那邊怎麼辦?”
李楓然說,其實兩月前馮秀英跟於晚打電話後,他跟她吵了一架。
也或許因為這段時間他沒主動聯係過家裡,馮秀英的態度反而緩和了點。
兩人出了咖啡廳,走到路邊,梁水伸手攔了輛出租,說:“去吧。我感覺,你倆還有戲。”
李楓然沒說話,突然走上一步,用力擁抱了梁水,足足三秒才鬆開,上了車。
出租車遠去,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深轍。
梁水插兜站在原地,雪光映得整個世界燦白一片,茫茫的,晃人眼。
路子灝,肖鈺;路子深,林聲;李楓然,於晚……
小時候從未覺得啊——小時候,喜歡就是喜歡,從未覺得,一段感情善始容易,善終多難。
他忽然就很慶幸,慶幸曾經那麼難的路走過來,蘇七七還在那裡。
像上天給他們的恩賜。
他抬頭望天空,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氣,突然就想一瞬間飛回去,抱住她摸摸她的頭,護著她寵著她,讓她一輩子都是南江巷那個快樂無憂的蘇七七,永遠都不要難過受傷。
他掏出手機,也不管現在國內是淩晨三點。她靜音的手機要明早才能看到。
“我想你了。”
他站在雪地裡,一字一句,都是從心裡挖出來的,
“七七,我太想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夜話(29)】
傍晚,雪越下越大。
於晚套上羽絨服,走出練舞房,下了樓梯,走到教學樓門口,看見李楓然站在台階上,身後漫天雪花飛舞。
於晚驚訝:你……你現在不該去維也納嗎?
李楓然微笑:忽然想來看看你。
於晚微急:你的演奏會呢?明晚就開場了,你怎麼還在這兒?
李楓然從兜裡拿出一張VVIP票:和我一起去吧。
於晚:……
李楓然:這場演奏會,對我很重要。你,也很重要。
於晚:我有什麼重要的?
李楓然:那個問題我想好了。
於晚:嗯?
李楓然:我喜歡你。很確定。
(狂風吹著,雪花落到他的黑發上。)
於晚(微笑,故意):那我跟鋼琴,你喜歡誰?
李楓然沉默。
於晚:說啊。
李楓然:鋼琴。
於晚:切!(裹上圍巾,走進雪裡)
李楓然(默默跟她下台階):去維也納嗎?
於晚(不說話,手鑽進他的口袋,握住了他的手):你牽我手我不就跟你走了嗎?這都不會,還要我教。
李楓然:哦。(握緊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