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現世報!”
“報應來得太快!”
“活該!這種人死了也活該!”
……
將近兩個月過去,潘木在網上還有點點熱度。網友們因為一件事而感覺格外出氣——7月下旬的某一天,潘木的母親走夜路時,從僅僅隻有五級的台階上摔了下去。也是倒黴,她摔倒後,頭磕在了路邊水泥路墩的棱角上。因為時間太晚了,被發現的時候,本來或許還能救一下的人已經沒氣了。
涼溪心裡堆著事兒,但她的身體現在走兩步都要喘,便拜托潘木在學校裡多注意那些格外愛打聽她消息的人,自己則宅在家裡抱著醫學巨著啃。潘木心裡牽掛著涼溪,可他也做不了什麼。整個暑假,除了偶爾去陪陪涼溪外,他都在家裡讀書做題。
“喂?阿木……”
經常煲電話到很晚,涼溪和潘木之間的稱呼也變了一變。涼溪臉皮厚,叫起來聲音都不抖。但一聲“筱筱”,潘木卻是能不叫就不叫,每次叫都免不了結巴出糗。
“嗯?怎麼了?”
潘木推開書本去,聲音輕和又溫柔。以前擺攤的時候,他對顧客也沒這麼輕聲細語過。
涼溪有點小心翼翼地道:“你……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
“嗯……那個,你媽媽……”
潘木父親早逝,沒有叔叔伯伯,爺爺奶奶也死得非常早。巧了,他母親也是這樣,沒有一個兄弟姐妹,父母在她10歲之前便已相繼逝世。這兩個孤單單的人撞到一起,結婚生下潘木,竟然也都早早死了,留下潘木一個人。
警察確認潘木母親的身份很是花了一番功夫,否則肯定早就找上門來了。
“……這好像是前天晚上的事情。警察現在確定了死者身份,應該馬上就會打電話通知你了……你,還好吧?”
潘木怔怔的,將推開的書合上了。
就他母親的那種性格,親生兒子都不會理,更何況是街坊鄰居呢,個個避之唯恐不及,說難聽些那叫人厭狗憎。人已經死了兩天了,潘木沒接到過電話。他母親去世的事情,竟然是從涼溪口中知道的。
“……沒事。”不過就是以後真正孑然一身罷了,那種日子說不定更好些呢!
掛掉電話,潘木沒等多長時間,果然就接到了通知。沒人幫忙,一場簡單的喪事,潘木辦得很倉促。火化了,埋了,就結束了。
墓園裡,窄窄的一條碑前,隻有潘木一個人。現在,以後,應該都不會有更多的人來拜祭。潘木垂手而立,他眼中不見悲意,但碰到這種事,大概沒什麼人能開心得手舞足蹈起來。
墓碑上,比一元硬幣大不了多少的照片中,是一個女人抿著嘴,在瞪著鏡頭。
這女人滿臉橫肉,眼睛給擠得斜斜歪歪,醜得要死。
潘木不止一次的慶幸,他父親長得不錯。要是一張臉全跟了這個女人,那他都不敢往涼溪麵前去,一定會嚇到人家的。
潘木在墓碑前站了很久,腦中胡亂地閃過很多以前的事情。他真的不悲傷,就是,就是孤單而已。
從小家裡條件不好,他一直都是瘦乾乾的,但他母親就不一樣。身體照著臉長,拚命地橫向發展,發展出的還不是肥肉。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一個又肥又矮,力氣大的要死的魔鬼。
從小到大,他不知挨了多少回打。有時候,甚至連天下雨,都能成為他挨打的理由。
他恨這個女人!
可是,在警局裡看到她的屍體的時候,又免不了想:怎麼生前那麼壯碩暴躁的人,死了之後不僅變得安靜,竟然還瘦了許多。就連那張臉,長著肌肉的腮幫下頜也癟了下去。
暮色漸垂,潘木聽見自己的電話鈴聲,才猛然醒悟過來已經很晚了。他接起電話,耳邊傳來涼溪的聲音。
低下頭抹著眼睛,潘木聲音很正常的“嗯嗯唔唔”了幾聲。掛了電話之後,最後往碑上那張照片看一眼,他拖著沉重的雙腿離開。
涼溪說讓他打個車,潘木卻是一步步走回到文化街的。人還在小區外麵時,潘木仰頭看看他住的那棟高樓,忽然愣住了。
他住的那一層,他住的那一間,已經和彆的屋子一樣,從窗戶裡透出燈光。
加緊了腳步回去,潘木自己開門進去,看見門口放著一雙小巧的涼鞋。他又愣住,一時間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情。換了鞋走進去,潘木一眼就看見在廚房門後閃了兩下的人影。
他呆呆地站定不動,聽著廚房裡的腳步聲。女孩可能連廚房裡的各種電器都不認得,她隻是在裡麵轉了一圈便走出來,輕蹙的眉頭在看見他時,馬上就舒展了。
涼溪歎了口氣,問道:“走回來的吧?”
潘木沒出聲,定定地瞧著她。
見潘木一臉灰撲撲塵土,肩膀也耷拉著,涼溪又歎氣,走上前去輕輕擁住他,手在他後背拍了拍。
她就像一片羽毛一樣飄進自己懷裡,潘木動也不敢動。直到聽見涼溪的聲音“沒事,沒事,你還有我呢”,他什麼情緒才像決堤了一般,在胸口如洪水一樣亂衝亂撞。
顫抖著雙手輕輕環住懷裡纖細的腰身,潘木把頭埋在涼溪的肩上。夏天的衣裳單薄,涼溪的肩膀很快就染了一絲濕潤。
過了很久,涼溪都快站累了,潘木還是不放開她。不過,涼溪估計,這小子不是想占她便宜,是不知道該怎樣抬頭。他早就不哭了,人僵硬的木頭樁子似的。
“飯是辛阿姨來做的,我剛剛試了一下,還熱著。你今天早上就出去了,忙了一天,肯定也沒吃飯。”
拍著潘木的肩膀,涼溪聲音跟蚊子一樣地哄著:“好了,彆難過了。你放開我,我去給你盛飯好不好?”
潘木借著這句話忙不迭地鬆開手,臉快要埋進胸腔裡,但涼溪要給他盛飯去時,他還記得拉住人,自己匆匆跑進廚房。
跑進跑出三回,潘木將飯菜湯全都端到桌上。他在盛飯,涼溪在盛湯。兩個都低著頭,也不看人,一個給一個送飯碗,一個給一個遞湯碗時,兩隻碗邊擦上,險些翻掉。飯碗沒事,湯碗裡的湯撒了一點出來,落在涼溪手上。
潘木“哎”一聲,也顧不得什麼,連忙抓住涼溪的手,又是擦又是吹。
“沒……不用,沒事的。”涼溪老臉一紅,抽回了手。
這是夏天,天黑的很晚,現在可能都9點了。辛阿姨這一頓飯,做好了少說也有三個小時。雖然一直蓋得嚴嚴實實的在保溫,但也沒有多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