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這小神仙是何方高人教養出來的弟子……”
縣太爺夫人和張媽說著一些閒話,等著子時來臨。梁大夫大半夜出了府門,卻並沒有回他的醫館。馬車的軲轆軋過青石路麵,聲音停止在一條小巷之內。
梁大夫進了那巷子裡的一戶人家,這家裡還亮著燈。他走進去,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卻不曾來得及先開口,在燈下坐著的中年男子,便迫不及待地問他:“如何?那小孩子是真有三分本事嗎?”
梁大夫點了頭,麵上顯出為難之色:“夫人體內的毒,清得一乾二淨了。那小娃娃來路,恐怕當真不一般。”
“你……你不是說過……”這老頭曾經在他麵前信誓旦旦地講過,說他夫人的命,便是善人碑上大名鼎鼎的那幾個名醫聖手來了,也不一定能挽救。本事再大,最多也就是拖幾年時間,他夫人體內的餘毒,是無法徹底清除的。
燈下的人正是涼溪以為他此時在衙門裡的縣太爺,他雙眉緊鎖,放在桌上的一隻手,緊攥成拳頭。
不隻是他記得,梁大夫也記得自己曾經十分有信心的樣子。
他一生苦苦鑽研醫術藥理,下毒害個把人,那是再也輕鬆不過的了。給縣太爺夫人體內放的毒,那可是他最得意的發現。
那劇毒無藥可解,也不會被人輕易發現,需要好幾種藥材才能有毒殺人的效果。可現在,他把脈還是會的,縣太爺夫人體內的毒,是當真消失殆儘了。
據說那小神仙治病,也就花了一個時辰左右,她是怎麼做到的?
打臉來得太狠,梁大夫無話可說。他也不敢坐下,在縣太爺麵前站著,像個犯了錯的下人。
屋中十分寂靜,隻聽見縣太爺緩慢的呼吸聲。長久的沉默過後,他突然問道:“那……她能看得出來你下的毒嗎?”
“這……這個……”梁大夫沒法回答。
縣太爺很快也就明白了,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人家都能隨便解了毒,怎麼可能不知道毒是什麼?
不過今天一天,那女娃娃都沒有跟他們說過什麼毒不毒的問題。她是真的年紀小,想不到她的病人身中劇毒的原因呢?還是不願意管他們的閒事,隻要善名?
前者不至於,後者麼……
縣太爺的一顆心突然砰砰跳了兩下,想起今天涼溪在與他們說話時,在吃飯時,那平靜淡若無物的眸子,心底裡泛起一絲寒意。
果真是什麼高人調教出來的嗎?那孩子瞧著也就七八歲的模樣啊!
也是巧了,正在此時,窗外突然傳來兩聲夜鴞的叫聲。縣太爺給嚇了一跳,後背上汗毛儘數跳起。
其實,這真是他想多了。涼溪哪裡會看病?都是符籙的功勞。一張用來解不知存不存在的毒,另一張滋養身體,使病人在瞬間就感覺到溫暖適宜、清爽舒泰。然後,馬上就把涼溪當真的神仙,滿眼星星的恨不得對她跪拜磕頭。
縣太爺不知涼溪的底細,眉間皺出了兩道褶子,在燈下一言不發地做到了子時已過。
梁大夫不敢坐,不敢走,就在那裡站著等。他垂著頭,完全不知縣太爺考慮清楚了後,突然用一種滿懷冰冷惡意的眼神望著他。
那小神仙要是個冷心冷血的小怪物,他隻要替她揚名便好。彆的事,隻要不礙到她的好名聲,她肯定也懶得管。
如果她隻是天性單純,年紀又小,不知什麼世道險惡,那就更簡單了。
他怕什麼呢?從來下毒的都是梁大夫,他可什麼也沒有做過。那小神仙治病,揚名,然後走人,當然是最好。若是她要刨根究底,也隻能刨出來一個梁大夫。
這老貨啥啥都比不上那姓穀的老頭子,當初若非是自己幫忙,他能混到現在這樣的地位?那小神仙要不依不饒,就讓這老貨先遭個報應吧!
“行了,你先回去吧。”
讓一老頭兒在這裡站了一個多時辰,縣太爺才發話。等梁大夫走了,他朝門邊招了招手,叫過來一個使喚的人。
“你去跟那邊說一聲,這小神仙怕是真神仙。我們這兩邊,總得先解決掉一個,不能讓她把兩個都救了。”
使喚的人悄悄出去了,縣太爺還是在燈下坐著未曾起身。他幾根手指在桌上敲著,忽然很是懊惱地嘖了一聲。
老天真是看不慣他順順當當,等那女人死了,等一切塵埃落定了,來這麼一個神仙,他自然會盛情接待,花十二分力氣也要試試看能不能巴結得上。可如今,偏偏在這個檔口兒……
這小神仙救了他夫人,如果他夫人短時間之內又得病死了,人們不是會懷疑神仙也沒什麼手段?
這些來到世間,就是為了爭善人碑上排名的人,最是看重百姓的評價。他夫人如果走在路上被馬車碰死了,掉到湖裡淹死了,從哪裡失足落下摔死了,都沒有事,她就是不能病死了。
他可惹不起這些神仙,所以他夫人無論如何也不能病死了。
要是早知道這小娃娃如此厲害……不行,不搶先去請,人情就落在張家了。
越想越是苦惱煩躁,縣太爺揉了揉眉心,將油燈往旁邊挪了一挪。
正是夜半子時。
縣太爺夫人一點時間都不敢錯了,帶著張媽到了亭子裡。涼溪已經不再打坐,指了指亭中的石凳,涼溪微微笑著看她們二人。
人家救了自己的命,縣太爺夫人對涼溪,那可是滿心的親近和感激,張媽卻實在是對涼溪親近不起來。見她對著自己笑,身上莫名就是陣陣發冷,臉上表情很是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