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福利院裡,所有大人都沉默了。
大人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孩子們,因此孩子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包括七歲的小陸執。
於是,當小弟郭保育員再一次認真教導陸執,不可以對收養人那樣說話時,小陸執激烈反抗了。“就算他們再來一次,一百次,一萬次,我還是那句話!不走!不走!不走!”
小鄭保育員出離憤怒了。
她深深感到這個小孩子桀驁不馴,難以管教。於是當晚,小陸執被罰不許吃晚飯,呆在禁閉室裡思過。
再然後的事……江耀已經都知道了。
再然後就是保育員打開禁閉室,發現裡麵空無一人。
明明才剛過去半小時,明明禁閉室沒有第二個出口,七歲的孩子,怎麼就憑空消失了?
福利院裡所有大人都急得不行,打著手電筒到處找。
他們還問遍了福利院裡所有小朋友,小朋友們全都搖搖頭,說沒看到陸執,陸執不是在關禁閉嗎?
像一滴水被蒸發。乾涸的地麵沒有痕跡。
福利院連夜報警。警方得知孩子是在被關禁閉時不見的,懷疑是孩子有了情緒,離家出走。找是找了,但無論出動多少警力,孩子始終沒找著。
就此人間蒸發。
那個年代還不流行神隱這種說法,大家隻是簡單地把它稱作福利院兒童走失案。
福利院的檔案到此為止。
和檔案室裡其他檔案袋相比,陸執的這一份,比任何人都要薄。江耀手裡捧著這份薄薄的資料,鴉睫緩慢眨動著。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看完了?”秦無味抽完一支煙,從外麵走進來。
“想起什麼沒有?”秦無味問。
江耀搖搖頭。
“行吧。”秦無味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實際上這份資料江耀在刑警大隊應該已經看過。秦無味知道方警官在暗中調查陸執的事,讓江耀來這裡再看一遍隻是希望故地重遊能喚醒江耀的某些記憶。
結果果然失敗了。
畢竟這個故地,是陸執的故地,不是江耀的。
檔案首頁上貼著七歲的小陸執失蹤前的最後一張照片。
照片已經泛黃,看不太清楚。隻能隱約看出那是個穿著白襯衫的小男孩。小男孩剃著平頭,表情拽拽的,似乎很不配合。肩膀上甚至還摁著一隻手。
江耀最後深深看了照片一眼,把資料放回檔案袋。
“那這裡就沒什麼了。”
秦無味鎖上檔案室的門,和江耀一起走出來。隨手又點了一支煙。
外麵秋光疏亮,晴空萬裡。
舒朗秋風送來落葉喬木清冽而蕭索的氣息。遠處有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正拿著大掃把,清掃路上的落葉。
小琴拿了一盤洗好的梨子過來。是秦無味剛剛送給福利院的水果。梨子新鮮水靈,洗得乾淨,水珠閃閃發光。
秦無味擺擺手說不用了。江耀伸手,接了一個。咬下去滿口汁水,甜。
【這裡就是陸執……他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心裡的聲音響起。
不知為何,說到“陸執”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那個聲線微微一頓。
江耀低著頭,咬著梨子。
他也不知為何,突然感到餓,很餓心山不和力何,天然您卻跟。假說。
福利院已經整個都逛過一圈了,檔案也全都看完,沒有什麼好再調查的。
“畢竟過去這麼多年了。”秦無味望著花園裡款式新穎的健身器材,“這裡也翻新過很多次,就算陸執本人故地重遊,大概也不認得了吧。”
江耀捧著梨子,忽然停下,不吃了。秦無味察覺到他的異常,偏過頭來:怎麼?
江耀抬起頭,目光投向遠方。
一棵樹。
一顆很高很高,十人合抱的大樹。
樹下有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在掃落葉,秋風送來歡聲笑語,那兩個孩子半是勞動半是嬉戲,看上去很是樂在其中。
江耀直勾勾地盯著那棵樹,走過去。
“你想起什麼了?”秦無味跟上來,低聲追問。
江耀不答。
他隻是目不斜視地走到大樹邊上。仰起頭,朝上麵看去。
那兩個掃落葉的孩子認出秦無味,便歡天喜地地湊過來。秦無味給他們倆一人發了些糖果,請他們到邊上去玩。
等孩子們走遠了,秦無味再度轉過頭來,已經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想起……嗯?你哭什麼?
隻見此時的江耀已踮起腳,努力地朝上麵伸出手。他在試圖去夠樹身上麵,一個歪歪扭扭的刻字。
那道刻字已經有些年月了。樹皮早已愈合,淡淡刻痕若不是盯著看,根本難以察覺。
那是一個“直”字。一筆一劃,寫得努力又認真。
似乎在第一筆的時候就發現了這棵大樹樹皮堅韌,不是那麼好刻字的。但還是硬著頭皮刻了下來。
有種小學生式的天真與執著。
“這是……”秦無味心裡一跳。
江耀拚命踮起腳,無論怎麼努力,指尖距離那個字始終差一點點。他仰著臉,於是熱烘烘的眼淚順著臉頰流進發絲裡。
“陸執。”江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