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番外3·桃李春風一杯酒(1 / 2)

心裡有人 深海手術刀 26145 字 8個月前

這是亂世,是人類危急存亡之秋。

起初,這隻不過是一些人口失蹤,是都市怪談。沒有人在意,沒有人察覺到危機降臨。

直到變異種爆發。

那似乎是一瞬間的事。

某個超S級的變異種,暗中統領了全球的怪物。

人類陣營措不及防。大量普通百姓惡墮,就連高層領袖裡也有承受不住心理壓力,淪為變異種的存在。

人類世界危在旦夕。

全世界立刻聯合起來,摒除一切前嫌,萬眾一心,拚死抵禦人類共同的敵人。

然而人類終究有局限性。

變異種的強,在於它們極度強悍的自我修複能力,以及癌細胞一般的瘋狂繁殖能力。

而人類卻是死後不會複生,斷肢難以再植。

人類很快節節敗退。

更困難的是,人類還必須拚命掩蓋真相。

一旦變異種的存在被公之於眾,全球必將陷入大麵積群體性恐慌。

到時候除了為自己增加敵人,沒有任何好處。

於是,在普通民眾眼中,那場幾乎將整個世界拖入戰火煉獄的毀滅**件,就是【全球混戰】。

是人類自己的戰爭。

人類陣營裡,必須出現一支強有力的決定性力量。

否則所有人都會撐不下去。

壓力越來越大,謊言被越來越多的人質疑。

終於,在局勢緊張到了極點的時候,一位科學家的出現,打破了危機四伏的僵局。

那是一名變異種天賦學的研究員。

他帶來了被後世稱之為【天賦移植】的技術。也成為【十年計劃】的奠基人。

——噢,那時候還不叫【十年計劃】。

叫【人體改造計劃】。

十年坐在椅子上,由管理局分配給他的單人宿舍裡。

哢嚓。

咀嚼一塊巧克力曲奇餅。

真好吃。

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上一次進食,已經是十年……噢不,這一次沒有滿十年。

大概隻有七年?

嗯,上一次吃東西,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對他來說,七年和十年沒什麼區彆。

十年和一百年也沒什麼區彆。

在罐子裡的時候。

那個裝滿液體的罐子,他已經不記得學名是什麼。

反正在裡麵的時候,理論上來說,他會陷入深沉的休眠。

理論上。

在他之前,沒有人經曆過這些。

他是那幾百個誌願者裡,唯一一個從【天賦移植】裡活下來的。

理所當然地,他成為了人類唯一的希望。

其實接受人體改造的時候,他也沒有預料到自己還能活。

他根本就沒打算活。

可事實就是,他活下來了。他帶領人類奪回了勝利,奪回了家園。

他本以為他會光榮地死,未曾想人類不願意失去這位英雄。

於是傾儘全力來救他。

那位主持【天賦移植】計劃的科學家,此時又提出了一個方案。

吃人。

……那是很久很久以後,在某個機密檔案裡,他才知道的真相。

原來最初提出的方案,是讓他吃人。讓他變成【臨界變異種】。

【臨界變異種】,也是一種僅僅存在於理論上的東西。

那位科學家認為,以他的意誌力,或許可以抵擋住惡念的侵襲。

成為一位堅守在人類陣營,保持理智、保持道德的強大戰士。

當時,這份機密文件的十年,讀到這裡時忍不住聳了聳肩,露出一個笑容。

也太相信他了吧。

他在接受改造之前,也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執行者啊。

憑什麼相信他就能違反常識違反規律,一次又一次地創造奇跡?

幸好,當時的領導人果斷拒絕了科學家的建議。

甚至連提都沒跟他提。

國家為了保全這位英雄,傾儘全力,找到了另外一個能夠延續他生命的方法。

休眠。

原理和宇宙航行有些相似。隻不過罐子裡裝的液體成分不太一樣。

被改造過的身體,已經可以利用汙染物來修複自己。

因此那個罐子其實是個大型的汙染物培養皿。

源源不斷的汙染物被固化,被濃縮,被輸送進來。

成為他修複自身的養分。

其實挺怪的。

像無土栽培。

……“無土栽培”這樣的念頭,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畢竟300年了嘛。

很多事情已經無法回憶。很多人也無處追尋。

然而十年卻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第一次入罐時的感受。

——絕望。

……沒有人告訴過他,休眠其實不是完全的沉睡。

他並不會完全失去意識。

相反地,他大多數時候,都保持著清醒。

無法活動,無法感知外界。靈魂像水母一樣在液體裡飄浮……

那樣的清醒。

十年幾乎要瘋了。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修複機體需要十年。哪怕知道了也不會讓他好過哪怕一點。

因為他,雖然感知不到外界,雖然感知不到時間。

卻度秒如年。

是的。

度、秒、如、年。

痛苦。

難以言喻的痛苦。

十年從未想過,保持清醒是這樣一件無法忍受的事。

他時常從昏昏沉沉中醒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還會本能地想要睜眼,想要起身。

然後他就會很快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感官變得很奇怪。

他有時身處絕對的黑暗,沒有光,沒有溫度,什麼都沒有。

有時候又會被耀眼刺目的光芒所俘虜。

他想逃避,想掙紮……卻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他在無儘的時間泥潭中反複沉淪,又反複被撈起。

時間像細絲般無限拉長,又像顏料色塊般大塊大塊地墜落。

他從不知道保持清醒是這樣痛苦的一件事情。

真的快要發瘋。

他後悔了。

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他後悔了。

這種感覺,比死還痛苦。

早知如此,還不如死掉。

早知如此還不如坦率接受死亡。

他還要在這裡呆多久。還要呆多久。還要呆多久。呆多久。

他已經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有沒有人救救他。

放他出去。放他出去。放他出去!!!

無聲的咆哮。

無聲地僅限於自身內心的尖叫咆哮。

不會被任何人聽到。

甚至在外界看來,他大概依舊麵容安詳,寧靜沉睡。

像一座永恒的塑像,輕盈平和地飄浮在罐體之中。

……好痛苦。

好想出去。

他的手在哪裡,腳在哪裡。

他的身體真的還存在嗎?

他的人格真的還存在嗎?

沒有身體的靈魂像水母一樣在液體裡飄浮。

他開始感到冷。

那甚至不是從皮膚感官上傳遞來的冷。

那是,深入靈魂的冷。

他要在這裡呆多久。

他還要在這裡,呆多久。

……

十年以為自己會發瘋。

十年一度堅信自己會發瘋。

然而,當他終於被放出來,像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渾身掛滿濕漉漉的液體,從冰冷羊水裡醒過來。

他一時竟分不清楚自己是真的醒了,還是又陷入了幻覺。

這裡是哪裡。現在是什麼時候。

他渾身赤/裸,跪坐在地上。低頭看自己的手掌。

白皙,健全。

沒有長時間浸泡在液體裡會出現的那種皺紋。

他一點都不像剛從長時間的浸泡和沉睡中醒來。

仿佛隻是小憩。

仿佛隻是短短一個下午。

有人來為他擦乾身體,有人為他披上溫暖衣物。

他無意中觸碰到對方的皮膚,甚至無法感覺到對方的溫度。

……他的感官有點失衡。或許是長時間休眠的副作用。

人們在鼓掌,人們在歡呼。

人類慶祝拯救世界的英雄從沉睡中複蘇。

十年從所有人熱淚盈眶的眼裡讀出這種情緒。

太好了。

太好了。你回來了。你活過來了。

那一刻,十年看著感動痛哭的眾人。

他張了張嘴,終究什麼也沒說。

那些都是從【全球混戰】裡活下來的人。

是他曾經的戰友。

並沒有人知道液體罐裡的真相。知道他十年來到底有多絕望。

但是……

那種療法,確實行之有效。

他的身體恢複到了鼎盛狀態。經過簡單適應之後,他重新找回了活著的感覺。

他很快參與到戰後建設中去。和往日的戰友一起,在廢土上重建家園。

那樣的日子也很不錯。

雖然戰友們都老了十歲,但對他卻都一如既往。

大家還是坐在一起喝酒,暢談過去與未來。

從戰友們的口中,十年得知他雙親的墳墓已經在地震中毀壞。戰友們幫他父母重新立了個牌位,大家輪流去他家中供奉。

是的,他的宿舍至今仍然保留。

儘管整整十年冷冷清清,那個宿舍依舊保持潔淨。

也是戰友們利用業餘時間,輪流進去打掃。順便給牌位上柱香。

十年的時光仿佛並不存在。

罐子裡那令人發狂的絕望,也仿佛一掃而光。

十年一度以為自己的人生隻是暫停了十年,他的人生會從這裡按下運行鍵。繼續開始。

然而另一場大災難已經悄然而至。

……

他已經不記得,在【全球混戰】十幾年後的第二場大災難,具體是什麼事情了。

去管理局機密文件庫裡找找的話,應該還能看到當年的記錄。

不過不重要。

總之,在他和戰友們一起度過了一年多以後,命運再一次把人類推向了懸崖邊。

十年毫不猶豫,和戰友一起奔赴前線。

結果戰友們又死傷無數。

……那場戰役非常慘烈。

最終又是以十年近乎自毀的打法告終。

【塔】。

十年在那時,獲得了【崩壞】,並因此成為【塔】。

可是使用【崩壞】的代價太大。作為人類的身體根本承受不起。

哪怕是接受過人體改造的他,都幾乎分崩離析。

也是直到那時,十年才真正意識到,變異種到底有多強大。

他看到……變異種的【塔】。

一座又一座,懸浮於天空的巨塔。

十年拚儘全力,將敵方的塔消滅得隻剩一座。

身體卻再也支撐不住。身邊的戰友也接連隕落。

十年最終還是第二次入罐。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很難說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

或許是使命感,又或許是渴望為戰友複仇。

之後的十幾年裡,變異種力量再次壯大。

人類一邊躲避、遷徙,一邊拚儘全力保護著這個人類最後的希望火種。

終於,十年再次醒來。

恢複到鼎盛狀態的他,終於有能力與那最後一隻【塔】級一戰。

十年勝利了。

卻在不久後發現,他的身體出現衰竭的征兆。

進食困難。嘔吐,劇烈的嘔吐。

嘔吐物從最開始暗紅色的血塊,漸漸變成黑色的肉塊。他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

拿去做汙染物鑒定,指標倒是正常。

研究員們最終得出結論,隻有一個可能:

他的身體正在快速衰竭。

他在罐中液體裡浸泡了太久,身體似乎產生了某種依賴。

一旦離開,就像封存千年的墓室被打開。一切鮮豔都迅速風化腐壞。

他的生命力在飛快流失。

他的身體在活生生地腐爛。

唯一的辦法,就是回到罐子裡。

飲鴆止渴。

飲鴆止渴,最長時效會是300年。

刨去之前那二十多年,十年還能苟延殘喘的時間,大概是兩百七十年。

夠了。

足夠為人類爭取到休養生息的時間。

足夠讓家園真正從世界末日裡重建。

……

十年毫不猶豫地同意再次入罐。

唯一的要求,是入罐之前,給自己做個紋身。

“紋身?”

彼時的國家領導人,已經是白發蒼蒼身形佝僂的老人。

他如此乾瘦,像一棵快要枯死的樹。

和麵前那位看上去永遠隻有二十多歲的英雄完全不同。

仿佛已經是不同時代的人。

年邁的領導人,並沒有多問。隻是吩咐一切按照十年想要的去做。

當被問及想要什麼圖案,想要紋在哪裡。

十年思考片刻,舉起手臂。

“這裡。”

“這一次就先在這裡。”

……

之後的幾次,十年都已經記不大清了。

具體是什麼時間,具體又是為了什麼。

總之,這兩百多年裡,他陸陸續續又醒過幾次。

重複著出罐,入罐的過程。

重複著紋身。

……

起初隻是一時興起,第一次紋身,胳膊上的大片豔麗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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