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小孩。
一個嘴上貼著膠帶、手腳綁著麻繩。像布袋一樣被人扛在肩上的五六歲小孩。
除了小孩以外,還有幾個人高馬大的成年人。
那幾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拎著雙目緊閉、失去意識的小孩,恰好走過地基上方,正中央那個大洞。
當時十年正在樓梯上拍攝。因為角度關係,他沒有看到那些人,那些人也沒有看到他。
那個綁架小孩的團夥,恰好與十年擦身而過。
而此時距離昏迷的小孩子被帶上樓的時間門,已經過去了五分鐘。
“……”十年皺了下眉。
視線落在秦無味反複給他強調的那句“躲起來,等我,不要輕舉妄動”上。
對方有好幾個人,手裡還持有刀具。
秦無味是怕他一個人呆在這裡出事。
……但為什麼那些人還帶了斧頭、鐵鉤,和急救箱。
那些東西是用來做什麼。
十年靜了一瞬。
彎腰把脖子裡的機械單反解下來。
輕輕放到地麵上。
……
當秦無味匆匆趕到的時候,爛尾樓周圍一片寂靜。
微薄的陽光斜斜照耀,爛尾樓像個被遺棄的玩具一樣佇立在荒野上。雜草叢生。
早春凜冽的寒風吹刮著他的臉。他從槍袋裡取出槍,緊握在手上。謹慎而戒備地進入爛尾樓。
——支援還在路上。
他看到十年那張照片的時候,第一時間門就聯係了刑警隊的同事。
然而十年遲遲沒有回複消息。
他擔心十年已經出事,因此等不及同事,甚至來不及換警服。
就這樣一身休閒服地就驅車趕了過來。
幸好槍還在身上。
秦無味先前就懷疑那是個采生折割的犯罪團夥,隻是一直找不到對方的犯罪窩點。
十年的照片,卻意外記錄下他們的犯罪事實。
十年有危險!
秦無味眉頭緊皺著,密切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爛尾樓四麵無牆。野風呼呼地吹著。到處都是一片寂靜。
隻有凜冽的風吹倒雜草的聲音。
難怪這裡的地下能結冰……
秦無味一步步踏上台階。
果然和十年拍攝的全景照片一樣,爛尾樓的一層中央,有個巨大的正方形大洞。不知道原本是出於什麼考慮的設計,總之此時看來,那就是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建築物正中央的大洞。
灰白色的鋼筋混凝土,構造離奇的爛尾建築。
整座爛尾樓透著股夢境似的不真實。特彆是那冰層下麵還有遊動的活魚。
離奇而詭異。
秦無味通過那個大洞,朝地基下麵看了一眼。
是照片裡看到過的場景。
無數根巨大的灰色水泥柱,幾乎頂天立地,以規整的間門距佇立在地底。
水泥柱之間門的天然凹陷,積水成冰。半透明的厚重冰層,似乎可以完全承擔一個成年人的重量。
可是卻沒有人。
十年在哪裡?
十年應該就在這裡。如果看到他的警告消息,十年應該老老實實躲在安全的地底。
因為那夥人是往上麵去的。
秦無味無法大聲呼喊,那樣會打草驚蛇。
他隻能安慰自己:如果找不到十年,就說明十年真的聽話躲起來了,而且躲得很好,連他這個刑警都找不到。
秦無味閉了閉眼,心裡稍稍一安。
正要轉身上樓,忽然聽見一些動靜。
秦無味毫不猶豫,抽槍上前!
“不許……動?!”
秦無味低聲暴喝,還沒嗬斥完,聲音就戛然而止。
他驚訝地睜大了眼。
“啊,我沒有武器。”
雲淡風輕的青年,表情仍然如雲朵般柔軟聖潔。
他聳了聳肩,似乎想做個雙手高舉的投降姿勢,奈何手裡抱著個孩子,因此隻能乖乖站定。任人宰割。
“你……”秦無味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是你啊。嚇我一跳。”十年側過頭來,看清是他以後,微微露出笑容。
“——你受傷了?!”秦無味看到他一身的血,連忙伸手把孩子接過來。
十年順從地把孩子遞交過去,卻搖搖頭:“沒。不是我的血……彆擔心。彆慌。”
秦無味:“我沒慌。”
他當然沒慌。這種時候怎麼能慌,十年一身白襯衣身上零零散散濺滿了血,還不知道受傷的位置是哪裡,有沒有傷筋動骨,有沒有大出血。
秦無味輕輕把孩子放在地上,一手持槍,另一手快速觸碰著十年的身體。
從最致命的心臟、胸膛,到最容易臟器破裂的腹部。
他一路按下來,手不敢太重。隻是確認有沒有出血。
“不是我的血。”十年嘴角微微浮起笑容,按住他的手,“彆慌。我真的沒受傷。”
秦無味:“……”
都說了他沒慌。
秦無味皺著眉頭,收回手。
警槍仍然緊緊握著。秦無味俯身,把那昏迷的小孩子單手抱起,低聲說:“先走!”
十年歪了歪腦袋,看著他單手抱娃、另一手持槍的帥氣姿態。
手指忍不住微微一動。
如果按下快門,這會是一張絕佳的敘事照。
十年攝影師的dna動了。
現狀卻不允許。
秦無味領著他,快速地朝爛尾樓出口走。
路過樓梯時,十年說:“等等。我相機還在下麵。”
秦無味:“彆管了。先到安全的地方去。”
十年:“……哦。”
十年很配合。
警車停在爛尾樓外麵一處隱蔽的地方。正好是個視線死角,哪怕站在爛尾樓上麵朝下望,也不可能看得到這裡。
秦無味把十年領到車上,又確認過那孩子性命無虞。
轉身就又要走。
“等等。”十年伸手攔住他。
“乾嘛?”秦無味皺眉,視線落在他抓著自己的手。
白皙有力的手。袖子卷起,小臂青筋輕輕微微鼓起。
是很結實漂亮的,成年男性的手。
“彆去了。等你們大部隊一起來吧。”
秦無味從他手裡掙脫,正想說我先上去偵查,卻聽十年又道:
“那些人都被我打暈了,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但我找不到繩子。你如果沒有繩子,就跟我一起在這裡看守出口吧。”
秦無味:“?”
十年停頓一下,又說:“反正這個爛尾樓隻有這麼一個出口。他們總不能從樓上跳下來。”
秦無味:“???”
什麼?
什麼叫“都被我打暈了”?
沒記錯的話,照片裡拍到的犯罪團夥……起碼有七八個人?!
……
事實證明十年並沒有誇大其詞。
當大部隊趕到的時候,所有人看到現場,第一反應都是——
先喊120吧。
十年,雲淡風輕,看似柔弱一男的。
竟然意外地能打!
……好吧其實看上去也不柔弱。
他隻是文靜。
休閒白襯衣下麵藏著的是結實健壯的胸肌腹肌。哪怕是袖子卷起的手臂,微微用力之時也有青筋鼓起。是平時狀若不經意,溫和之下藏著爆發力的身體。
這樣一副年輕美好而充滿力量的身體,卻據他本人所說,是生活所迫。
“畢竟經常在野外拍攝嘛。”
十年在刑警大隊,休息室裡,一邊舒舒服服地喝茶,一邊配合秦無味做筆錄。
“有時候就難免要跟獅子打架什麼的……”
哢。
敲擊鍵盤的聲音停頓。
秦無味從電腦前抬起頭,慣常淡漠的臉上露出了一言難儘的表情。
“……跟什麼打架?”秦無味再次確認。
“獅子。”十年老老實實回答。
秦無味:“……徒手嗎?”
十年忽然警覺:“犯法嗎?”
秦無味:“……在野外不犯法。”
他終於又勉強收拾好表情,冷靜地繼續盯著電腦敲筆錄。
十年白皙好看的手指,鬆鬆握著茶杯。
他歪過腦袋,視線繞過電腦屏幕,去看那位目不斜視的年輕警官。
“謝謝你。”十年笑了下。笑容溫暖又柔軟,“大周末地跑過來救我。”
“……”秦無味麵無表情,繼續問話,“詳細說說你是怎麼跟獅子……”
十年:“?”
“不是。”秦無味麵具般的表情有了一瞬間門的裂痕。耳朵根悄悄紅起,“……我是說,詳細說說,你是怎麼跟那七八個犯罪嫌疑人打架的。”
“哦。”十年又好脾氣地笑起來。眉眼彎彎。
老老實實地交代他天降正義的全過程。
……
十年的陳述,和犯罪嫌疑人醒來後的回答差不多。
據說犯罪嫌疑人在醫院搶救室裡醒來後,紛紛露出了無比驚恐的神色。
仿佛見到了怪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打趴下了。
而且出手快準狠。他們一度以為是來了個便衣特種兵。
其實十年隻是熟悉人體結構。知道如何用最有效的方式快速放倒對方。
畢竟對麵有八個人。他以一敵八,不可能正麵硬上。
還是要一個一個來嘛。
隻不過這“一個一個來”,放在對方眼裡,那就變成……上一個廢一個。
他們甚至都沒看清這個看上去文靜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麼出手的。
反正,全程不超過一分鐘。
八個人。就全倒了。
所有人醒來以後都自覺見了鬼。
當場撲進警察同誌的懷抱,老老實實地認罪伏法。
……
秦無味接完醫院那邊同事的電話,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複雜。
十年還在休息室裡。
回到警局以後,秦無味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確認他到底有沒有受傷。
一番檢查下來,確認了。
硬要說受傷的話,那就隻有……手掌。
大概是出拳時太狠了。十年的右手,掌根關節外側,骨節凸起的地方微微有些泛紅。
真的,就隻是有點……泛紅。
連皮都沒蹭破。
秦無味想起同事在電話裡描述的那些犯罪嫌疑人受傷的程度……不由後背發毛。
真是可怕的戰鬥力!
幸好是個好人……
不過,正常的好人會在大草原上徒手跟獅子打架嗎?
……獅子好慘。
秦無味無法自製地開始好奇十年到底是怎麼跟獅子打架的。
麵具般的冷淡表情又開始悄悄鬆動。
……不管怎麼說,這位熱心市民,沒受傷就好。
那接下來就是表彰。
“啊,不用了。”十年一聽說有表彰,立馬擺手,“我隻是偶然路過,又不是特地去救人。”
“這就是所謂的見義勇為。”秦無味淡淡地解釋,“按照警隊的規定,是要對你這樣的熱心市民進行表彰的。”
“唔。”十年若有所思。托腮盯著他。
“對了。相機還你。”
秦無味拎出一個證物袋,輕輕放在他麵前的桌上。
是十年的機械相機。
“你們不需要取證嗎?可能裡麵還有其他可以當證據的照片。”十年說。
“膠卷已經拿去衝洗了。機器先還給你。”秦無味停頓一下,說,“剩下的膠卷可能不會還給你。膠卷多少錢?我給你報銷。”
這年頭,這種純機械的單反相機已經很少見了。
除了攝影愛好者以外,這年頭連數碼相機都很少有人用,大家都已經習慣於手機拍照。
秦無味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見過這種膠卷。
他雖然不知道具體價格,但物以稀為貴。
那機械單反,拎在手裡都沉甸甸的,非常有質感。
搭配的專用膠卷肯定也不會便宜。
不能讓熱心市民提供證據還自費。膠卷雖然不能還了,但報銷還是可以的。
“好。”十年倒是沒有拒絕,直接麻利地掏出手機。
秦無味給他轉賬。
秦無味前腳剛按下確認轉賬,後腳十年就確認接收。
秦無味正想放下手機,屏幕上卻跳出一句話。
“謝謝了,哥哥警官^^”
秦無味心裡莫名一動。抬起頭,正對上十年的眼。
十年也剛放下手機。
溫柔明亮的眼,朝他彎彎笑著。
秦無味心裡回蕩著那句“哥哥警官”。奇奇怪怪的稱呼,讓人過目難忘。
……至少沒有當麵這麼叫他。
至少沒在警局裡這麼叫他。
秦無味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微微跳動的額角。
心裡有種從未有過的……某種情緒。
剛才做筆錄的時候,他看過十年的身份證。
得知了對方的姓名,年齡。
十年比他大兩歲。也是本市的。
很小的時候就對野生動物感興趣,長大後如願成為野生動物攝影師。
秦無味偷偷在網上查了下,發現他其實在圈子裡非常有名。是被人膜拜的“大神”。
而十年用作頭像的那個“直立行走的黑眼圈貓”,當然也不是貓。
是狐獴。
一種生活在開闊的沙漠平原上,喜歡直立,直立時小小的爪子像手一樣揣起,後麵用尾巴支著地的小動物。
……有點可愛。
秦無味點開十年的頭像大圖後,就立刻想象出那隻狐獴被拍攝時,十年舉著單反趴在草叢裡,哢嚓按下快門的樣子。
……所以跟獅子打架是個什麼故事……
秦無味緩慢地眨了下眼。
不動聲色的麵具悄悄崩裂。他轉過身,說了句“你可以走了”。
自己就要先走。
“等等,秦警官。”
很正式的稱呼。
畢竟是在警局。
秦無味轉過身,看到十年站起來,朝他走過來。
“怎麼了?”秦無味問,“還有什麼事嗎?”
“不是說要表彰嘛。獎金和錦旗什麼的就算了。”十年說。
“所以?”秦無味疑惑地看著他。
“你今天……休息?”十年的視線落在他的常服襯衣上。
初春,臨近中午。
薄薄暖陽照亮一室。溫潤季風送來花的氣息。
“嗯。休息。”秦無味看著他,心臟緩慢地跳了下。
“那,你能不能請熱心市民吃個飯?”
十年笑起來。
溫暖柔軟。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雲從天上落下來。
“就當是表彰。回頭跟你警隊報銷嘛。”
報銷……
嗯。那個不用報銷。
可以當做他的私人行為。
“行。”
秦無味點點頭。把電腦上的筆錄打印出來,讓十年簽字。
“你在這裡等我。”
秦無味拿著筆錄紙去隔壁交給同事,臨出門前丟下一句,
“想想一會兒去吃什麼。”
“好。”
十年又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坐下來。
歪了下腦袋,眉眼彎彎。
英俊正直的年輕警官,側影從窗戶上一閃而過。
十年手指微微一動。
好難才忍住舉起單反,將這一刻抓拍的衝動。:,,.,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