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紹棠瞥了他一眼,目光嚴厲,明顯在說要你教我做事?
丁國華忙調整表情,笑道:“小舅,縣裡邱主任要帶人來拜訪你,說……”
陸紹棠打斷他,“我沒空。”
他在工作之外,從來不和機關乾部們交際,家裡人都知道,不管大哥還是爹從來不給他攬事兒,有人套近乎也都是婉拒。
如果有事兒也是他親自去辦。
丁國華臉色都白了,雖然小舅向來不苟言笑,可他其實對晚輩一直很寬厚,他們走錯事情他也不會打罵,重話都不說。
小孩子們對他提要求,他也基本都滿足。
可……他今兒為什麼對自己這麼不客氣?難道是小舅媽跟他吹枕邊風了?
丁國華瞬間被委屈淹沒,扭頭去看過來的爹娘。
丁潤生和陸大姐過來,跟陸紹棠打招呼。
陸大姐笑道:“三弟啊,你今兒先彆出門,等會兒有倆縣委的領導過來找你說話,你大姐夫帶了兩瓶好酒,你陪他們喝兩盅。”
得,那天爹娘說的話又當耳旁風了。
丁潤生想攔沒攔住,忙笑著要打圓場。
陸紹棠卻沒給麵子,“大姐,我沒空。”
說完他就上車又摁了兩下喇叭,提醒屋裡的林姝和倆崽兒他準備好了。
“來了來了!”林姝圍著圍巾,披著陸紹棠的軍大衣。
甜甜和盼盼穿著姥娘給縫的棉猴兒,一紅一藍,蹬蹬往外跑,“爺奶再見……”
倆崽兒一邊跑一邊跟家裡人道彆。
林姝出門看到丁潤生和陸大姐站在車旁正跟陸紹棠說什麼,丁國華一臉委屈眼眶紅紅地站在車頭前,倔強地梗著脖子。
“怎麼了?”
陸大姐立刻道:“弟妹啊,你們明兒再回娘家唄。”
方荻花和陸老爹聽見閨女和女婿的聲音,不見他們進屋,就出來瞅瞅。
見他們纏著陸紹棠夫妻倆,方荻花就道:“你三弟他們說好了的,你彆妨礙他。”
陸大姐卻開始擺大姐的譜兒,“咋,我這個大姐沒麵兒唄?我回娘家,弟弟弟媳婦躲出去?”
要是這樣的話那以後公婆還能拿自己當回事?
國華不是更沾不上小舅的光了?
方荻花聽大閨女這樣說,是真來氣,合著二十九那天跟你白說了?
陸老爹讓丁潤生趕緊進屋。
丁潤生看看陸大姐,拽拽她的衣袖,“媳婦兒,走吧,彆打亂三弟的計劃。”
陸大姐也委屈上了,“誰家老大像我這樣沒麵子沒地位?弟弟弟媳婦兒都不拿我當回事,還想外人尊重我呢?”
方荻花唬著臉:“你還想怎麼拿你當回事?走吧,爹娘拿你當回事,進屋給你端茶倒水兒八個盤子十個碟兒的伺候你。”
丁潤生也給兒子擺手,“國華,讓開,你小舅要走了。”
丁國華瞅著娘都使勁了,要是自己讓開那不是半途而廢?
再說過會兒領導就要來了!
小舅走了,領導過來不得生氣?
那還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看他倔在那裡不動彈,方荻花和陸老爹也是很生氣。
方荻花氣道:“算了,你們也彆回來了,大過年的淨給我添堵。”
陸大姐聽她這樣說,登時就委屈地抹淚兒了。
陸紹棠等媳婦兒和崽兒坐好,直接倒車,很快就退出胡同直接拐彎往南去了。
丁國華站在那裡,瞪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似是不敢相信小舅這麼絕情。
他心裡害怕委屈便“啊”大叫一聲,用力跺腳,“乾嘛呀,乾嘛呀?等會兒領導就要來了,可怎麼辦啊?”
他臉色慘白,冷汗唰唰地直流,一副前途儘毀黑暗降臨的感覺,不知道怎麼辦是好。
看他和小孩子一樣發脾氣,丁潤生忙喝道:“國華,穩重點!”
丁國華之前太過順風順水,一直洋洋自得,最近幾天先是被林姝撅又被小舅無視,
他心裡的得意被戳破被打壓,又憤怒又怨懟。
哪裡還有之前的穩重?
陸大姐想到兒子跟她說的事兒,想到三弟走了領導過來撲空會遷怒兒子瞧不起兒子,還會影響兒子前程,公婆也會埋怨她,她登時一陣發慌雙腿一軟坐在地上哭起來,“爹啊,娘啊,你們咋就不能疼疼大閨女呀。”
我每個月往娘家送口糧、送油,圖啥啊?
我心疼你們,你們誰來心疼心疼我啊?
丁國文和丁國武兄弟倆也跑出來,看著娘和哥哥在哭就有些不知所措。
陸紹材和趙美鳳在東邊探頭探腦,胡同口還有路過的社員們看熱鬨,都奇怪咋回事。
李嬸兒出來,上前扶陸大姐,“我說他大姐,哪裡不舒服呀?快進屋說話,外麵地上怪涼的,讓人看見還當你咋滴了呢。”
村裡人愛湊熱鬨愛說閒話,即便陸家這樣有聲望的也不能幸免。
這會兒陸大姐在這裡哭鬨,下午就能傳遍整個大隊說陸家打破頭了。
丁潤生也上前抱著媳婦兒,讓丁國華趕緊過來幫忙,給他娘扶進屋裡去。
丁國華還失魂落魄的呢。
這時候許小悠挎著個小箢子過來,她人小東西沉,走路一拐一拐的,“姥兒、姥爺,我爹娘有事出去了,說過兩天再來,讓我自己先過來。”
陸老爹趕緊把小箢子接過來,又擔心起來,“你娘身子那老沉,咋還往外跑?”
這都七個月了,不在家歇著還往外跑,這兩口子現在越來越瘋。
再想想大閨女還在屋裡鬨呢,他又頭大,領著許小悠進屋,問問她小閨女的情況,家裡有沒有難處啥的。
許小悠都一一答了,“姥爺你甭擔心,我娘好著呢。”
雖然甜甜盼盼不在,但是陸秀秀還在,她就找秀秀姐說話。
陸大嫂一家還沒走,他們要初三去,因為陸大嫂的爹娘更封建,不讓閨女初二回門說會妨礙家裡運勢,得初三才能回去。
陸大嫂懶得計較那些,初三就初三,反正去吃個晌飯就回來。
其實她平時回娘家次數也不少,基本都不吃飯,說完事兒就走,她娘一天到晚除了乾活兒就是乾活兒,最不愛和人閒聊。
這會兒陸大嫂對陸大姐也不滿,“大姐,你咋對老三那樣呢?就省裡領導也不敢給老三臉色看啊,你為那麼點小事兒擠兌老三?”
不說彆人,就說她自己,在公社農機組的時候公社領導對她可尊重可熱情呢。
人家是衝著她?
她有自知之明,那麼多紅旗手、先進工作者,咋不見領導都尊重呢?
還不是因為三弟能耐?
雖然三弟不在家,可他隻要在省裡,那陸家人出去就不待受欺負的。
三弟那麼能耐的人,還用咱這些沒見識的教他做事兒?
咋臉那麼大呢?
見陸大嫂也說自己,陸大姐越發委屈難受。
她捂著臉哭道
:“我多餘唄?我不該回來唄?你們現在好了,比我這個大姐好,用不著我就嫌棄唄?”
看她不講理,陸大嫂就不說話了,乾脆去南屋劈老白菜幫子,剁剁喂兔子。
陸大哥勸一通,陸大姐也不好。
陸二哥本就嘴笨不是那種能言善道的,再加上他也覺得大姐不該太慣丁國華給三弟施壓,說出來指定是硬邦邦地類似指責的話,他索性閉嘴。
自行車在家呢,他就和爹娘說一聲騎車帶著陸二嫂和陸翠翠去嶽父家。
路上陸二哥難得地給陸二嫂提要求,“一會兒到了翠兒姥娘家,你不要大包大攬。不管你姊妹、弟媳婦兒提什麼安排工作、進城、上大學之類的話你都不能答應。你也看到了,三弟誰的麵子都不會給的。”
就自己家這水平,能安排誰?
一個兩個還不都是衝著三弟來的?
即便是爹娘提要求,三弟也不會鬆口的,更何況嫂子大姐的。
陸二嫂登時有些心虛,因為她娘家的確說過幾次,讓她跟小叔子說說給娘家弟弟安排個工作,還有弟媳婦兒家一個讀書不錯的親戚,高中畢業想去讀工農兵大學,甚至她大姐村裡有個知青不知道怎麼打聽到大姐親戚說話好使也想讓大姐幫忙活動一下回城去。
當然,她懷疑多半是大姐顯擺的,否則彆人誰知道她妹妹的小叔子是乾啥的?
她雖然知道公婆、小叔子不會給自己麵子,但是被向來瞧不上自己的娘家姊妹、弟媳婦恭維著她也是很飄飄然的。
她肯定不會答應他們的,隻是想享受被人捧著恭維的感覺而已。
她道:“行啦,我知道的,我又不傻。”
陸家,陸大姐哭了一會兒,丁國華臉色白了一會兒,漸漸安靜下來。
陸老爹對丁國華道:“國華,你騎車去路上迎迎,碰到領導先打個招呼,就說你小舅忙呢,不在家。”
也省的人家到了跟前見不到陸紹棠,又要有什麼想法兒。
丁國華不肯,他覺得這是小舅和小舅媽拆自己台,是他們惹的應該他們解決。
方荻花看他那樣,也不想再給他留麵子,“國華,你咋不跟你小舅商量就讓人家上門來?你小舅早就說過,他工作特殊不隨便接觸機關乾部的。”
丁國華不服氣道:“姥兒,我那不是為小舅好嗎?小舅一個省裡的乾部,整天獨來獨往的不出門交際也不讓人來家裡,多格格不入呀?那關係都是處出來的,你平時不維護關係,總不能現用現交吧?”
他自小就被爺爺灌輸一套人際交往的理念,覺得彆人都要為我所用。
他看彆的乾部門前人來人往,年前送禮年後拜年,就一個小乾部都門庭若市,可再看看小舅家,一個堂堂省委大乾部,家裡都沒人來拜訪。
這多寒磣呀?
人家既然願意上門拜訪,那咋不得高高興興地接著?
就算人家表麵不如小舅職務高,可人家是縣委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後對自己在縣
委的發展有很大幫助。
說句實在話,自己還是得靠縣委人脈的幫襯。
人家也沒讓小舅乾啥,就是上門吃頓飯,拜拜年,怎麼就不行了?
小舅也太假清高!
像他這樣不近人情的,怎麼混得下去?
方荻花和陸老爹被丁國華氣笑了。
他們壓根就沒指望陸紹棠當什麼大乾部、處什麼大關係,隻要兒子平平安安的,好好跟老婆孩子過日子,彆說已經是團級乾部,就算隻是個大頭兵他們也樂意呀。
他們希望兒女有出息,這個出息指的是有個安身立命的本領賺錢養家,讓老婆孩子吃飽飯彆餓著,能一年做身新衣裳,還有點餘錢看病就行。
那還要什麼大出息?
非得當大乾部?賺大錢?
那有啥用?
陸家祖上倒是有房有地有錢的,到了不是也圖一家子團團圓圓、吃飽穿暖就成?
還去交際這裡那裡的乾部,可拉倒吧。
丁國華不肯自己處理,老兩口就不管了。
丁潤生看著不是那麼回事,他也是懊惱得很,在家裡聽兒子這麼說他就不同意,但是爹誇國華會來事兒,有膽量,還說小舅應該欣賞他,如果不理解就要想辦法勸小舅理解。
爹這麼說媳婦兒就跟著附和。
丁潤生覺得不靠譜,咋你們還不了解陸紹棠呢?
陸紹棠這個人明明你和他打交道一次就知道他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更不是能被人擺布左右的性子,你們咋還天真地想先斬後奏,替他安排交際呢?
丁潤生就騎車出去,順著公路往縣城方向去,尋思碰到邱主任就解釋一下。
結果他騎了一個小時也沒碰到人,尋思難道他們從小路走的?
無奈他隻得轉身回陸家莊,結果等到午飯時間人家也沒上門來。
丁國華似是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之前小舅不給麵子他怕領導來了不好交代,現在人家壓根沒來,仿佛單純耍弄他,他又受不了人家不把他當回事。
食不知味地吃過晌飯,丁國華越想越鑽牛角尖,他借口去同事家走走便騎車跑去邱主任家。
恰好邱主任哪裡都沒去,正在家裡練毛筆字呢。
聽說丁國華上門拜年,邱主任倒是也沒躲著不見,很和氣地招待他。
丁國華睜著眼睛說瞎話,“邱主任,我們在小舅家等到現在,左等不見人右等不見人,我擔心有什麼事兒就過來看看,有些唐突啦。”
邱主任笑得非常親切,“小丁呀,的確有點事兒,所以就不去陸家莊了。”
之前是他考慮不周,尋思和陸紹棠是一個係統的,上門親近一下聯絡聯絡感情。
他倒不是為自己出力,畢竟人到中年也不多想,隻是他兒子在省裡讀工農兵大學,今年就要畢業安排工作。
他希望兒子進省委,如果陸紹棠肯幫襯一把的話兒子的前途就穩了。
另外還有一個市裡的朋友,
想往省裡發展,希望有人幫忙使點力,人家給的報酬相當豐厚。
他想的很理想,他給陸紹棠介紹這麼好的發財機會,陸紹棠出於感激會提拔自己兒子,自己呢投桃報李在縣委這裡也有點話語權,可以幫忙提拔陸紹棠的外甥、侄子。
這叫人脈交換嘛,大家都有好處,都是為小輩兒前途出力,誰也不會笑話誰。
誰知道呀,他和朋友坐著人武部的吉普車正去陸家莊的路上迎麵恰好碰上陸紹棠!
這年代公路上跑的基本都是牛車騾車自行車,再就是有幾輛軍卡和拖拉機,吉普車是很少見的。
迎麵看到基本都會減速停車打個招呼,多半是認識的或者一個係統的嘛。
哪裡知道他們會在路上遇到陸紹棠呢?
當時陸紹棠下了車,大步走到他們車前,他和朋友急忙下車招呼。
那時候他滿心愕然,沒想到陸局對他竟是如此熱情!
聽說他上門拜年竟然開車迎出這老遠!
他真是誠惶誠恐。
哪裡知道陸紹棠握手之後說的是:“邱主任、孫主任,不知道兩位找我什麼事兒?我怕耽誤工作,特意去縣委了解一下。”
工作?
什麼工作?
我們是去拜年,說私事的啊?
倆人總歸是人精,豈能不明白陸紹棠的意思?
人家就差明說我和你們隻有工作往來,沒有公事不要隨便去我家,恕不招待。
好歹是給他們留了臉麵,沒戳破窗戶紙。
哎,沒臉,真是沒臉啊!
既然陸紹棠那裡借不上力,他們當然也不會再給丁國華什麼好處。
至於轉正?
按照正常流程三年五年的再說吧,也可能尋個油頭就退回公社。
當然表麵上他對丁國華那叫一個和顏悅色,好得似乎轉身就要幫丁國華轉正。
體麵人嘛,要講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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