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鯨女王遊動的速度並不快, 帶著漫不經心的優雅, 但她的體積是那樣龐大, 遠遠看上去隻它一隻, 就已經比整個天賜山都要大了。它的一步不知道要等於彆人的多少步,在加上海水的滑行助力,幾乎隻是在眨眼的瞬間,巨鯨女王就已經帶著身後浩浩蕩蕩的鯨魚群, 遊到了天賜山裡。
此時, 整座山就像是由海水堆砌而成的錐形,又或者是變成了擁有深山顏色又奇形怪狀的大海。
整座依山而建的山寨此時此刻就像是被包裹在了深海裡,隻隔著一層薄薄的膜, 海水在那邊滾動流淌,人站在這邊高低起伏。
這是隻有巨鯨界才會帶來的獨特景觀。
巨鯨寶寶朝著顏君陶就來了一個猛衝, 興奮的不可思議。它很顯然是對自己的體型一點數都沒有,整座山都被它的動作帶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波浪。不隻山寨裡的桌椅板凳隨著這些波浪而七零八落的散在各地了,大部分靈力不夠、在外麵站著的妖怪也摔了頭暈眼花,再也站不住了。
隻有再一次腦子不清楚的夢口時夜,在聚義廳內上躥下跳,引吭高歌,看上去頗為喜歡這種整個世界都在顫動的感覺。
容兮遂隻能微笑, 要不是有顏君陶在一邊,他今天的午飯大概就是金雞湯了。
夢口時夜全然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走了怎麼樣的一圈, 還在忽閃著它的大翅膀,假裝自己會飛。不, 不用假裝,它就是會飛!特彆厲害!
廳內已經徹底亂七八糟了,開心的在龍卷風裡自由的放飛自我。
巨鯨寶寶其實已經很努力的想要控製自己的身軀了,可它真的太大了,哪怕隻是稍微動一下魚鰭,都能由小及大的蕩過來一陣波浪。
幸好,廳內的東西都是經過特殊處理,有靈力附著的,不會摔壞,也不至於傷人。巨鯨界的生活物品在發展方麵,因為巨鯨界本身的特殊情況,一直追求的都是經久耐操,用不壞。
在顏君陶用靈力擋掉一些朝著容兮遂和夢口時夜砸去的東西後,巨鯨寶寶還以為顏君陶是在和它玩,特彆配合的繼續扭動它的身子,讓這座聚義廳都像是裝在了彈簧上。上上下下,起起伏伏,轉個身子,再來一次。
顏君陶本來還在猶豫該如何和巨鯨寶寶玩,沒想到飯就這樣被送到了嘴邊。
一人一鯨互動的彆提多開心了,他們好像天生有一種不需要溝通也能夠理解彼此的默契,也有很多相似之處,愛笑愛鬨愛繁華。
畢竟他們分享著同樣的生命本源。
是的,顏君陶就是這樣看待特好巨鯨寶寶的出生的,他們分享著同樣一隻先代巨鯨的無私奉獻,在它即將死去時,心甘情願的以一己之力,孕育出了他和巨鯨寶寶。
顏君陶甚至感覺自己能夠在腦海裡描繪出那隻巨鯨的模樣,它一定也是這般的喜歡熱鬨,會嘰嘰喳喳的熱衷於和同類交流,會自由自在的徜徉在瑰麗斑斕的深海,會……發自真心的熱愛著這個世界。離去時雖有不舍,但留下的更多的卻還是對即將當誕生於他的兩個新生命的期待與祝福。
茫茫宇宙,生生不息,他們能夠能以這樣一種生命循環的方式遇到彼此,已然是一種無法想象的不可思議了。
他們……
就像是另類的兄弟姐妹。
顏君陶想到這裡的時候,突然愣了一下,然後突兀的總結發現,他這趟下山真的可以叫尋兄之旅了。
從公子陽、到醫師臨、再到巨鯨寶寶,上輩子他到底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孤獨啊?
再沒有誰,會比他的家庭成員更多、更跨物種的了好嗎?
巨鯨群對幼崽的愛護是顯而易見的,女王也能感受到顏君陶和巨鯨寶寶之間奇特的誕生緣分,它停下了遊弋,沒有當下就離開,反而一直維持著靈力,讓這一片山和地始終處於海水的狀態,並很體貼的把主場讓給了顏君陶和巨鯨寶寶。
巨鯨寶寶在它姐妹的幫助下,一點點把它打算送給顏君陶的珊瑚,都丟出了地(水)麵。這些珊瑚千姿百態,五顏六色,猶如珠寶雕刻而成的植物,美麗又奇特。
有些還是極具藥用價值、有價無市的深海靈珊,一經麵世,能搶瘋了的那種。
如今卻很隨意的散落在聚義廳內,被巨鯨寶寶嫌棄顏色不夠亮麗。也不知道它這種奇怪的審美來自哪裡。
收了人家這麼多禮物,顏君陶自然也不會白白占便宜,哪怕巨鯨寶寶也許根本不懂這些東西的價值。顏君陶把他早就準備好的一些有利於幼崽成長、很的水係靈物喜歡的天材地寶,從芥子袋裡拿了出來。顏君陶對著巨鯨寶寶晃了晃,意思是他想回禮,該怎麼扔給它。
巨鯨寶寶秒懂,簡直要開心的暈過去,從它瘋狂怕打的魚尾上就能看出來。
整個聚義廳都再一次陷入了滾動式的起伏裡。
等開心購了,巨鯨寶寶這才去蹭了蹭它身邊的一個姐妹,應該是姐姐,像是在央求對方什麼。等過了好一會兒,那隻溫柔的巨鯨才好像無奈妥協的答應了,它遙遙的衝著顏君陶點了點頭,要不是修士眼神好,還真的不一定能夠看到它的動作。
然後,顏君陶在往地下一扔的時候,地麵就像是開了個口子一般,精準的把顏君陶的東西都收入了海底。
巨鯨寶寶大口一張,那些顏君陶送給它的東西,就都被它收進了它嘴裡天生就有的收納空間裡。
哪怕這些東西顏色不夠鮮亮,它也不會嫌棄的!
大概是顏君陶準備的東西有點多,來來回回互動了沒一會,巨鯨寶寶的姐姐就有點不耐煩了。它一個翻身,顏君陶就兩腳一空,感覺自己直接墜入了海裡。但他卻沒有絲毫驚慌,因為巨鯨寶寶已經準確無誤的用光滑的大頭接住了他。
一人一鯨可以繼續在海裡互動。
巨鯨寶寶比顏君陶還要大的眼睛轉到了極致,一直努力的想要看到自己頭頂的顏君陶。但它卻發現,由自己馱著顏君陶大概不是一個好主意,這樣它就看不到他了。
於是,巨鯨寶寶又想小心翼翼的把顏君陶遞到了他姐姐身上。
但還沒等顏君陶被徹底慢慢過去——兩隻鯨,哪怕是幼崽,體積也很大了——巨鯨寶寶又反悔了。不行!能看到就感受不到了,它還是喜歡自己和顏君陶真正觸碰到一起的感覺。
那是一種又安心又溫暖的感覺,它很不想失去它。
最終,顏君陶句還是留在了巨鯨寶寶的頭頂。其他巨鯨也都湊了過來,屏住呼吸的那種,小心翼翼的看著顏君陶。從它們的眼睛裡就能感受出來那種“原來這就是人類幼崽啊”的驚歎,好小,好可愛,好想摸!
然後,這些巨鯨就被巨鯨寶寶發出的警惕鳴叫而嗬退了。
這是它的人類!
有些巨鯨就很有情緒和的把大大頭撇到了一邊,不給摸就不摸唄,真小氣;但也有一些巨鯨卻不死心的遠遠看著,隨時伺機而動的感覺。
巨鯨寶寶一邊繼續和自己的兄弟姐妹生氣,一邊有小心翼翼的放慢了自己的動作,可以說是慢到了極致,生怕顏君陶受傷。但其實顏君陶有靈力,在水下的時候靈力會像是一件保護衣一樣,緊緊的附著在他身上,為他抗住深海裡巨大的壓力,為他解決呼吸問題,不用擔心受傷。
顏君陶仰頭,在看什麼都有點走形的海底,看到了地麵上的容兮遂。
顏君陶差點笑出聲,明明是那麼好看的神仙公子,在海水可怕的折射裡根本沒眼看。但哪怕是這樣了,顏君陶還是覺得容兮遂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
容兮遂在顏君陶下去的那一刻,差點想不顧夢口時夜,跟著一起跳進來。但最終他的理智還是攔住了他,因為顏君陶要是不想下來,十個巨鯨寶寶的姐姐也沒有辦法逼迫他。事實也確實如此,確實是顏君陶主動的。因為他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著他。
巨鯨寶寶大概也感受到了這樣強烈但又不攝人的呼喚,在確定顏君陶在自己頭上坐好了不會掉下去之後,它就帶著顏君陶開始全力的往下衝刺了。
顏君陶在地上的時候就覺得這海水已經夠深的了,如今才發現,那才哪兒到哪兒啊。
巨鯨寶寶並沒有去其他地方,就是往天賜山的下麵垂直的遊了下去,一直遊到了當顏君陶抬起頭時,隻能看到海水,再看不到上麵的聚義廳。
巨鯨寶寶清脆的鳴叫了幾聲,好像在安撫顏君陶。
海水雖然很黑,但是不要害怕,它同時也是溫柔的。
隨著巨鯨寶寶越來越下,顏君陶隻能看到一片黑暗,對於他們行動的速度都隻是通過對耳邊海水流速的感知,以及身上自我保護的靈力越纏越厚來判斷的。
顏君陶努力睜大眼睛,向下看著,想要分辨出這裡到底是哪裡,但卻一無所獲。
不知道過去了有多久,顏君陶才終於再一次看到了光,很微弱,卻也十分顯眼,猶如沙漠中的綠洲。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直至顏君陶徹底看清楚了它的全貌,那是一個……環形的雙鯨玉佩,在最深的海底搖曳著始終不去。
顏君陶的眼神很好,清楚的看到了玉佩上的字:“五年春,立墓於此,趙。”
那就是心心的墓碑!
當巨鯨寶寶帶著顏君陶進無可進之後,顏君陶就跳了下去,幾下就遊到玉佩之前,它比之前遠遠的看著要大的多,甚至也許不應該叫玉佩,而是叫玉碑。那種對顏君陶和巨鯨寶寶的呼喚,就來源於此。當顏君陶的手放上去的刹那,一道強烈的白光閃就從玉佩上散發了出來,將整個海底世界都放佛徹底照亮。
顏君陶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感受著濃鬱的靈力,為他和巨鯨寶寶梳理了一遍全身的經脈,舒服到讓人想要□□。
當他們從靈力暴漲裡回過神來時,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年,眼前也多了一個一直在等待,仔細護持著他們的青年。
仔細看就會發現那青年並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抹神魂,他穿著一身天衍宗的標準黑底白鶴道袍,玉簪高帽,綺羅珠履,腰上還帶著一把寶劍,像極了書裡聖人所言的六藝君子。氣質乾淨,笑容明亮,在看到顏君陶的時候,他說:“你終於回來了。”
“你是……?”顏君陶心底其實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但他這回不敢再隨意猜測,巨鯨寶寶也安安靜靜的等在一邊,好奇的轉動眼睛,看著這個從玉佩裡出現的青年。
“小師叔,我是你的大師侄啊!”青年這麼說的時候,好像一點都不覺得這麼管一個孩子教師叔,有什麼難為情的。
這就是天衍宗中興的關鍵,一代掌門趙進寶。
當然,咳,進寶同學本人很不喜歡彆人連名帶姓的叫他,哪怕不尊稱他為掌門,叫一聲真人也好。
“可我不是心心。”顏君陶搖了搖頭,很不想就這樣打破趙掌門留下的這一神魂的美夢。
而就在顏君陶開口的刹那,一些塵封多年,就像是被誰憑空抽走的記憶,一下子如醍醐灌頂般,衝破層層封印的障礙,終於回到了顏君陶的腦海裡。
顏君陶在上界的時候是見過趙掌門的。
因為一些原因,趙掌門並沒有繼續在上界的天衍仙宗待著,隻是名義上有個客卿長老的頭銜,據說大部分時間他都在他的哥哥趙招財那裡。是的,趙掌門的哥哥也飛升了,但招財是個什麼情況,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總之,在顏君陶上輩子飛升仙界的那一年,已經好久不曾出現在天衍仙宗的趙掌門卻難得正冠納履,親自站在了迎接顏君陶的隊伍裡。
趙掌門的激動壓都壓不住,誰都可以看出來。
包括顏君陶。
但顏君陶彼時並不認識這位掌門,隻是禮貌的點了點頭,然後就再沒有交集了。那場宴會之後,顏君陶就再一次閉關,鞏固他飛升之後的修為去了。顏君陶上輩子是真的很刻苦,從沒有一刻鬆懈,但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要追求大道長生。大概是因為他能,他可以,所以就去努力了。
這是在顏君陶一開始的認知裡固有的記憶。
可真正的故事卻是,顏君陶在仙宴之後,私下裡還與趙掌門見了一麵。趙掌門叫他心心,他說,對不起,您認錯人了,我叫顏君陶。
趙掌門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嗓子乾澀的道:“哦,那、那你現在過的開心嗎?”
顏君陶莫名其妙的看著趙掌門,但還是謝過了這份問詢:“我很開心。”雖然因為飛升與容兮遂分開了,但顏君陶相信他們很快就會再次遇到。
然後就是相顧無言了,氣氛不能說尷尬,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去。
最後的最後,趙掌門才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他對顏君陶真誠的祝福:“這輩子你一定要幸福啊,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顏君陶當時根本沒有去深究那個笑容,以及那一句“我們”背後的含義。
他當時還沉浸在容兮遂與他割袍斷義的強烈情緒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唯一的朋友就與他分道揚鑣了。他說不上來對這個陌生的仙界的感覺,這裡沒有他熟悉的人,沒有爹,沒有娘,更沒有容兮遂。哪怕在下界的時候,他因為修煉也並不是能夠經常見到他們,但至少那個時候他知道隻要他想,他們就可以見到。
如今卻成為了奢望。
在沒有經曆這種感覺之前,顏君陶永遠不會明白分彆到底意味著什麼。他當時甚至不明白他那叫不舍與難過,他以為自己是修煉出現了什麼問題。
所以顏君陶才那麼著急忙慌的去閉關,想要擺脫所有紛雜的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