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 陶清音還是死了。
乾脆利索,手法嫻熟, 殺人者收劍的時候, 臉上的表情還在笑著。他俯身,禮貌的對顏夫人說:“抱歉, 夫人,我做了多餘的事情。但有些臟事,我還是堅持應該由我來乾。”
顏夫人其實也在到底該不該殺了陶清音之間猶豫。
從一個心狠手辣的魔修角度來說, 她確實是想要殺了陶清音的, 一是因為陶清音已經狠毒了她,堅信她就是害了自己毀容的人, 未免給未來找麻煩, 顏夫人自然是該斬草除根的;二也是她不想看著她曾經那麼深愛的人如此恨她,既然要恨,那就去下麵恨吧, 她的愛就是這麼可怕。
但是, 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來說,已經修身養性很多年,頂多隻是尋常愛挑起一點後院之爭的顏夫人,並不想在顏君陶和君風麵前殺人。
最終, 由道主為顏夫人解決了這個煩惱, 他隻是抬抬手, 整個世界就安靜了。
顏夫人也不知道看到陶清音就這樣消失在她眼前的時候,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開心,悲傷,總之是五味陳雜吧。留到最後的,是如釋重負。有些愛情真的太苦了,幸好,愛情並不是她生命裡的全部,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她也不是一個好人,從來都不是。
顏夫人對道主道了謝,又忍不住在哄君風的間隙問了句:“你就不怕我從此討厭你,再不想看到你這張臉嗎?”
畢竟陶清音可是她唯一愛過的人。
“夫人值得我去冒這個險。”道主很會說話,他正在爭取和顏君陶的家人達成諒解,為他過往對顏君陶做過的那些事情,“而且,如果您真的討厭我這張臉,請答應我,連著我的雙生弟弟一起討厭,好嗎?”
反正不管怎麼樣,道主替顏夫人殺了陶清音的這買賣,都是穩賺不賠的。
本來情緒還有點低落的顏夫人,就這樣被逗笑了,這對兄弟可真有趣。
顏君陶一行人沒有在這裡多做停留,在燒了陶清音和蕭漸任的屍身後,就儘快趕往了顏君陶所指示的秘地,徹底幫助君風隔絕了來自大道的天雷。
在沒有了天雷的恐嚇之後,君風的情況卻並沒有好轉,還是皮膚通紅,額頭滾燙,哭聲陣陣,沒有一點減少的打算。
顏夫人隻能繼續抱著君風來回在秘地裡踱步,想讓這小家夥稍微好受一點。
但那也毫無卵用。
君風的難受沒有任何人能夠替代,而有經驗人的差不多也已經明白君風這是怎麼了——他在進化,或者說他在覺醒。伴隨著君風額頭上紅色花骨朵的盛開,所有人都隻剩下了屏息凝神的等待,或好或壞,命運總會給出最後的交待。
“你覺得君風有沒有可能是……”容兮遂拿出了很多把椅子,給在場的人分坐,但他偏偏沒有自己的椅子,非要和顏君陶擠在一起,腿挨著腿,手握著手,小聲的耳鬢廝磨。
顏君陶麵色凝重的點點頭,他不覺得是才會比較奇怪吧?
提示已經十分明顯了:
君風很可能才是真正的第三類法則的附身人類。
又或者這麼說,法則可以有很多,一如混沌三千神魔,也許第三類法則也是這般的狡兔三窟。萬法仙尊並不是惟一的雞蛋,還有其他附身的第三類法則正在慢慢的積蓄著能量。
至於君風到底是怎麼和顏君陶以及顏夫人產生的關係,顏君陶比較傾向於君風就是顏夫人的親戚,在這點上第三類法則也沒有辦法欺騙大道。君風既是顏夫人親戚家的孩子,也是剛剛誕生的法則。
以前有萬法仙尊頂在前麵,沒有人能夠發現君風的異常。萬法仙尊為了以防萬一,就提前把君風送到了顏君陶的身邊。
但是如今萬法仙尊被容兮遂殺了,君風又太小,不懂得控製自己的力量,沒了萬法仙尊幫他牽製,或者是他本就到了該覺醒能量的時候,總之,大道發現了君風的存在,這才誓要劈死君風,不死不休。
“哪怕我們躲到這裡,大道也不會善罷甘休。”容兮遂冷靜的分析道。
以大道對新法則的執著,它是絕對不可能就這麼輕易的給君風成長的空間,而既然它進入不了龍族的秘地,那麼它勢必是要換一種方式的。
類似於……
破壞了這裡,或者把誰送進來。
“你猜會是誰?”顏君陶問。
然後,顏君陶就和容兮遂異口同聲道:“天帝!”
能夠抗衡他們的也就是天帝了,而天帝裡麵最有可能打頭陣的……都不用細想,他們就已經有了答案,東方女帝。
顏君陶看了眼他已經收起的空間戒指,那裡麵正放著蕭漸任的屍體,東方女帝有多愛蕭漸任這個渣男是有目共睹的。顏君陶長歎了一口氣:“看來是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容兮遂嗤笑:“一個天帝而已,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
道主在那邊已經幫顏君陶把該科普的都科普過了,顏夫人抱孩子的手差點一抖,她這哪裡抱的是孩子,是一個宇宙啊。當然,小宇宙現在還難受著呢,一邊難受,一邊還不忘嗷嗷張嘴撒嬌。直至被塞了一個牛奶味的小零食,這才消停了下來。但也隻能顏夫人抱著,誰敢動他,他就敢哭死給誰看。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麼解決這個法則。”
君風真的太小了,他們不可能也沒有那個條件在這裡躲到君風長大,等他明白事了。顏夫人還有點擔心在海島上的顏家人以及趙掌門等人,他們要是被牽連那就真的是飛來橫禍了。
總之,他們必須要儘快把這件事解決了。
顏君陶弱弱的舉手:“我是不是忘記說了,我之前就有過一個不成熟的有關於解決法則共存的設想。”
全場:“???”你這是怎麼忘的?心也是真大啊!不對,你怎麼解決這種事情?
“咳,還記得我們在下界遇到的那個末日異界侵略的事件嗎?”顏君陶的腦洞自然也不是無中生有,是從過往的經驗裡聯想出來的。
但除了醫師臨以外,全場幾乎都是一臉茫然,什麼什麼???
這些人不是當時並不在下界,就是哪怕在下界也不知道顏君陶經曆過什麼的,好比顏夫人。她是真的沒想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兒子還經曆了這麼糟心的事情,根本不敢深想,若不是兒子和兒婿武力值高一點,結果會怎麼樣。
“你怎麼不和我說啊。”顏夫人急的都快哭了,虧她還以為她在下界的時候已經儘可能的給了顏君陶最好的成長環境,還為此自得過。
君風和顏夫人兩位一體,看見顏夫人哭,他就哭的更厲害了。
“我就是不想你擔心才沒有告訴你的。”顏君陶也有點慌,他什麼都不怕,就怕他媽哭,手忙腳亂的解釋,“那對於我來說真的隻是小事。就像我總不能把每一次在天衍宗摔倒的事情都告訴你,對吧?”
“你在天衍宗還摔過跤?!!!”顏夫人哭的更厲害了,“給我看看,膝蓋出血了嗎?”
顏君陶:我膝蓋要是現在還出血,那當年就不是摔跤,而是被誰暗算了吧?
總之,和護崽心切的母親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
顏君陶唯一能夠止住顏夫人哭的辦法,就是儘快把他的計劃簡單說一下:“我的意思是,那個異界末日了,不就說明那裡已經是末法時代,法則失序了嗎?我們是不是可以借此打開通道,把新生的法則送去那裡。”
反正新生的法則總是要建立在打破舊法則的基礎上,才能建立自己的世界的。那雖然是一個很小的世界,但隻要新法則努力,早晚會變成一個大宇宙的。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不是他們不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而是他們在考慮,萬法仙尊苦苦琢磨了這麼多年,到底是有多眼瞎,才沒有發現這條捷徑的。
“唔,大概是上下界分開了?”顏君陶能夠想到的就是這點。說真的,要不是他這輩子突然轉變了想法,從宅在洞府裡到非要出去看看,他也不會知道發生在異界的事。在上界仙國生活的仙們大概也是如此,眼界太高了,很難相信真正的生機也許隻會誕生在渺小之地。
上下界隔絕之後就更是如此了,下界的一小部分遭受異界的攻占,那也隻是最近千百年內的事情。
“那我們怎麼去哪個世界呢?”醫師臨開口。就他猜測,那些異界靈魂應該已經被容兮遂收拾的差不多了。
“這個秘地就是關鍵。”顏君陶再一次指了指這裡,其實要不是萬法仙尊自己騷操作作死,顏君陶已經準備把他知道的秘地告訴萬法仙尊了。
祖龍當年真的不是在造反,就是在準備逃跑。
這個秘地不僅能夠抵擋大道天雷,還一直珍藏著一件不知名的開天之物。上輩子的顏君陶在一開始接觸到那東西的時候,甚至沒辦法知道它到底是什麼,直至飛升成聖後才給自己解開了這個困惑,它是開天之物,身上沾染著開天功德。
顏君陶當年僅僅有幸和這樣的神物待了三天三夜,就對他感悟成聖有了莫大的幫助。而對方身上那對於彆人來說磅礴如海的力量,對於它自己來說卻隻是淺水一杯,根本不足以讓它發揮出自己的千分之一的力量。積攢儲存了這麼多年,它能夠做的也不過是進行一次確定的坐標傳送,可以跨維度把任何人傳送到任何地方,然後再把對方傳送回來。
也不知道這矛盾的雞肋設定是怎麼回事,但這大概也是龍族當年還是沒能躲過一劫的原因。首先,他們找不到逃離大道管轄的坐標,其次,他們走了還是會被傳送回來。
在這點上,君風就比較不一樣了。
理論上,君風是可以自由在人類和法則之間轉變的;隻要走的時候以人類的身體,去了異界變成法則,這開天之物就會因為分辨不出而沒有辦法把兩種截然不同的能量體帶回來了。而且,以防萬一,還有容兮遂作為搭配。
容兮遂自告奮勇,可以送君風去異界,然後他再回來:“若一定要兩個人類回來,我就現分一個嬰兒的自己出來。”
所有人:可以隨便分割自己真是了不起哦。
在研究出了可行計劃後,容兮遂當下就準備送君風走了。畢竟哪怕他們不怕天帝被大道送進來找茬,他們也會嫌麻煩,怕橫生枝節。最重要的是,君風這個難受的樣子,說不定等它恢複了法則本身,自由自在的就會不治而愈了呢。畢竟隻聽說過人類精怪生病,沒聽過大道生病,不是嗎?
事不宜遲,未免夜長夢多,顏君陶幾乎是在所有人殷切的目光中,按照他記憶裡做的那樣,化身小龍人狀態,對著看上去空無一物的秘地滴了自己的鮮血。隻一滴,就讓容兮遂心疼的不行,若不是祖龍已死,他大概會很想要和對方理論理論。
一陣很傳統的地動山搖之後,平平無奇的土地上就破土而出了一根藤蔓,越長越高,直至盤踞了整個半封閉的洞穴秘地。
一道仿佛從亙古而來的聲音,這才響徹了整個空間:“汝意為何?”
顏君陶努力按照自己上輩子的遭遇走了一遍流程,氣若遊絲,有氣無力道:“救我。”
綠色的藤蔓頓時發出了猶如翡翠一般的綠光,照亮了顏君陶演戲演全套而特彆扮出來的慘白的臉。然後,在藤蔓的頂端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了一個碩大的仿佛可以保住一個人的花骨朵。仔細看就會發現,那花骨朵與君風額頭上的幾乎一模一樣。
紅色的花骨朵越長越大,直至如累累碩果般低垂了下來,一點點的靠近了顏君陶,還帶來了說不上的植物清香。
“與吾念。”聲音再一次響起,“振我龍族,”
“振我龍族。”顏君陶一字一頓的跟著念了起來,當年他也跟著念過這麼一遭,當時還奇怪過,龍族哪裡來的底氣可以隻靠那麼一件不知名的東西就能夠重振。
“薪火永傳!”
“薪火永傳。”
隨著這一道仿佛帶著誓言的約束又或者是力量的聲音,顏君陶頭頂的花朵突然炸開,粘稠的汁水四濺開來,所有提前得到顏君陶提醒的人都已經給自己身上施好了仙術,並沒有被淋到。他們隻清晰的看到,那朵一生隻盛開一次,一次隻盛開刹那的無名之花裡,誕生了一件莫名就讓人屏住了呼吸的物件。
你覺得它是什麼模樣,它就是什麼模樣。
又或者說,這件開天之物本身是沒有模樣的,它可以是盤古手中的開天之斧,也可以是三清誕生時的創世之蓮,它千遍萬換,卻也從未改變。
在顏君陶眼中,這開天之物就是一道古香古色的木門,甚至和他在老家鄒屠顏家大宅的那道門有點像。增幅天壽的鏤空雕刻,有益於孩子成長的神木而製,甚至在邊角還有一道道劃痕,記錄下了顏君陶在離開顏家之前每一個月的身高成長。
推開門,就是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了。
顏君陶上輩子看到這道門……差點被氣的想罵街。因為他當時的模樣真的是狼狽異常,不死也要脫層皮,他需要的是緊急的救治,而不是一道毫無意義的門。哪怕這門再牛逼,他也看不上。
但如今顏君陶很想說,是他當年有眼不識泰山了。
這開天之物不是一次性的物品,畢竟盤古當年就用過,如今又被祖龍暗搓搓的種在了這樣隱蔽的地方,想著日後給子孫後代留一線生機,自然不可能一次就用完。送走君風,完全不影響龍族日後有朝一日來取走這份老祖宗留下的機緣。雖然這麼多年了,龍族始終沒能找到解決辦法。
“我會快去快回。”容兮遂從顏夫人手中果斷的接過了君風,對顏君陶做了簡短的告彆。他不得不簡短,因為君風在他懷裡已經快要哭的暈厥過去了。最重要的是長痛不如短痛,他繼續再待下去,顏夫人就更舍不得送走君風了。
哪怕明知道送走君風,才是對君風最好的事情。
但顏君陶相信,不管顏夫人的眼中有多少難過,也不管容兮遂在這裡耽誤多少時間,顏夫人都是不會後悔把君風搶回自己懷裡的。
因為她就是這樣一個溫柔又狠心的人。
她現在的模樣和當年送顏君陶飛升時一模一樣,顏君陶上輩子兩次飛升,顏夫人都有幸在場。她眼睛裡充滿了淚水,唇角卻始終保持著微笑。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毫不懷疑她會在下一刻潸然淚下,但她卻並沒有,始終沒有。
她就是能夠保持這樣隻差一絲就隨時可能崩潰的冷靜,一直到送走她的孩子。因為那才是對對方最好的選擇。
她隻要對方好就好了,她的感情並不重要。
“我還在您身邊。”顏君陶這樣安慰他的母親。有時候他其實真的不那麼怨恨他的渣爹渣娘,也許彆人不能理解,但顏君陶總覺得要不是有他們那麼渣,他就不會擁有顏夫人這麼棒的母親了。她才是他的母親。
“我知道。”顏夫人的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轉,但她卻也是真的沒有哭出來。就這個眼睜睜的看著容兮遂抱著君風離開。
君風大概也感受到了突兀的分離,哭的更加高亢,一直試圖伸出手去朝著顏夫人所在的方向探夠。他想要那個溫暖的懷抱回來,他不要被陌生人抱著,他不喜歡,他不舒服,他想要她。
但不管君風再怎麼扭動,爆發,容兮遂還是鎮定如常的走進了一片黑暗之中,腳步沒有任何淩亂,頭也不回。
是的,對於容兮遂來說,這開天之物就是一個黑色的旋渦。
直至容兮遂的背影徹底消失的那一刻,顏夫人這才猶如再也支撐不住一般,哭了出來,撕心裂肺的那種。
顏君陶從後攙扶著母親,真正讀懂了顏夫人。她當年送他飛升的時候,不是因為足夠堅強所以才沒有哭,而是因為她想要把全部的快樂留給他,把所有的悲傷留給自己。離開這裡前往另外一個世界,對於她的兒子來說,是一件好事,她不能允許在這件好事裡有任何掃興的事情,哪怕是自己的淚水也不行
遙祝我兒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這就是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所擁有的全部期許了,不求回報,不求記得,隻求他能夠變成更好的他。
“抱歉。”顏君陶小聲對顏夫人道,為他當年的不懂,為他當年的不說。
他從不說他不是離開,也不說他會找到辦法讓大家陪他一起飛升,因為他覺得不用說,提前說了也沒什麼意義。但他卻從沒有想過,他不說,彆人又怎麼會懂呢?
“你道什麼歉啊,”顏夫人還在哭的泣不成聲,卻不忘兒子的感受,“若我不想送君風離開,我才不會同意呢。送走他,是對他好,我知道。你的主意沒有任何錯,不要和我道歉,男孩子長大了,不好這麼經常道歉的。”
“不,我的意思是說……”
顏夫人抬手,一邊用帕子擦眼淚,一邊打住了顏君陶所有要說的話,她不是不懂,隻是故意岔開了顏君陶的話而已。
不論顏君陶是為了什麼,她都不想聽到他對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