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鶴便自顧自點了點頭,“我的確喜歡過你,也喜歡晏榕——這樣來看,千百年來我的眼光倒是挺專一的,不過這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沒什麼關係。”
眼見著話題內容的方向逐漸向更加不利的方麵延展開去,晏榕麵上的慌亂再也掩蓋不住,他直起身,急忙道:“是我的錯。”
諸鶴倒是十分慷慨,擺擺手道:“不是你的錯,是我當時太年輕,是男是女分不清。”
晏榕:“……”
“也要謝謝你告訴我登仙沒有捷徑,不過好在我現在終於不想登仙了,仙界有什麼好?還是人間最自由。”
諸鶴發表完觀點,毫不客氣的給自己擦了擦嘴,“總而言之,你坑我一次,這次……就當我坑回來了。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大馬路,誰也彆耽誤誰。”
晏榕:“……”
如果說諸鶴的話裡還有意難平和憤怒,那說不定一切都有回旋的餘地。
可偏偏諸鶴說得義正辭嚴,風輕雲淡,就像是許久許久之前兩人第一次見麵,還是小鶴的諸鶴嘰嘰喳喳的撲騰到他腿邊——“仙女大恩人,帶帶我帶帶我,我們一起走叭!”
晏榕眼看著諸鶴站起了身,伸出手扶了扶自己的兜帽,就要他邁開步的瞬間,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諸鶴的衣擺:“彆,你彆走……”
“兩位客官,您的天鵝酥——”
掌櫃的話和掀起門簾兒的手一並因為麵前的場景而停滯了下來。
刹時之間,隻有打包好的天鵝酥蒸騰的熱氣在嫋嫋升騰,其餘事都像是定格一般的安靜。
直到過了幾秒,諸鶴才不太自在的偏過頭低低咳了一聲,接著狀似無意的回了身,扯著嗓子對掌櫃道:“上一份天鵝酥我多少錢買的來著?把錢給你。”
掌櫃還沒從剛才奇怪的氛圍中脫出身來,下意識道:“五百兩黃金。”
“成。”
諸鶴應了一聲,伸手在袖中去摸。
摸來摸去,摸去摸來,摸摸摸摸,摸了半天……諸鶴兜帽下蓋著的臉突然皺了皺,連帶著姿勢都不那麼流暢了起來。
他、錢……完了,好像就夠之前那一份天鵝酥的。
諸鶴的動作僵住了。
作為“醉春樓”的掌櫃,這種姿勢和反應實在是太過熟悉。
店鋪掌櫃這才猛地反應過來,立馬就要開口接上說“不用了”!隻是才剛張了張嘴,就發現那名穿著山河青衣的客人微微側過頭,幾不可見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與之前的溫潤和剛開始的涼意都不相同,像是他但凡再多說一句,後果將會極其嚴重。
掌櫃:“……”
店鋪掌櫃縮了縮身子,見過眾多場麵的心思權衡再三,小心謹慎的對諸鶴道:“公子……這天鵝酥做起來不容易,已經裝上可就不能退了,您看……”
諸鶴為人雖然算不上多光明磊落,但從來也沒吃過人家霸王餐。
更彆提今天整個店裡就他一桌客人,眼下掌櫃的都這樣說了……
諸鶴咬了咬牙,扭過頭,衝晏榕伸出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加理直氣壯一點:“借……借點錢!”
晏榕輕輕的勾唇:“好,借多少?”
諸鶴聲音莫名又弱了兩分:“……五百兩,黃金。”
晏榕神色越發溫朗:“那好鶴鶴要用什麼還給我呢?”
諸鶴:“……”
諸鶴被那句膩死人的“好鶴鶴”給叫得毛毛都炸起來了,聲音也凶了一點:“彆囉嗦,我賺了錢就還你!”
“我不要你的錢。”
晏榕柔聲道,“你不願意隨我回去,那以後換我跟著你,天南地北,江河湖海,隻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護你,不許有人欺負你,好嗎?”
諸鶴看著晏榕,終於愣了一下。
隨即他搖了搖頭,笑了,“彆逗了,你是望天……你那麼忙,會有時間陪我?彆騙我了。”
晏榕的神色卻絲毫未變,他站起身打發走了掌櫃,然後伸手一揮,雅間的席簾便重新落了下來。
“所以,這次換我在你身後,直到你願意重新相信我。”
“鶴鶴,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
諸鶴看著麵前繡滿蘭草的席簾,掌櫃的身影已經溜得飛快消失不見。
晏榕不再催促,諸鶴也沒有立即回答。
時間悄然的靜默的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大抵是到了宮內的喪時,國喪的哀禮終於自朱砂宮牆的另一端緩緩奏響。
雅間半開的窗外,前來祭拜的百姓擁滿了整個長街,紛飛的明黃色紙錢灑向天空。
百姓的哭嚎聲和長鳴的喪鐘宛如渾然一體,宮中出喪的隊伍漸漸由遠及近,於是哀戚聲更濃幾分。
在緩慢走過的長隊中,除了往日朝堂中熟悉無比的言官與諫官,諸鶴還看到了小將軍溫平,平日裡總板著臉的老太傅,太醫院的吳有秋……
還有走在隊伍最前的,由晏榕親自下旨傳位的,樓蒼。
大曆的鎮國將軍依舊一身銀甲,身形筆挺,麵上一道疤痕劃破了原本俊朗的臉,顯出三分血氣來。
原本無比熟悉的人,如今半扇窗欞一隔,以後便永遠不會再見了。
諸鶴下意識回頭去看晏榕,卻發現晏榕的目光絲毫未分給窗外半分,而像是一直在等待自己回頭。
長長的隊伍來了又走,緩緩出了第一扇城門,接著又是第二扇。
諸鶴輕輕抿了抿唇,終於有些驕矜的開口:“唔……既然這樣,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再允許你……陪我走最後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