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南納港口之外, 海麵依然平靜。
換作平時,在這樣風和日麗的天氣下,港灣附近的海域本該祥和而繁盛。
漁民乘著木船捕撈海魚, 運送貨物的商船從港口出發,也將返回此處的港灣, 海岸嘈雜, 人來人往。
但在此刻,熱鬨被寂靜替代,嚴陣以待的肅殺占領海麵。除了巴南納一字排開的船隊,沒有任何閒雜人等敢在附近晃悠。
巴南納城主,海軍統領塔茲立在船首,遙望波光粼粼的海麵。
敵國的船隊正駛向海港,雙方距離逐漸拉近, 已經可以看到對麵高大艦船的輪廓。它們越來越近。
每一艘戰船都有三層槳櫓, 整齊劃動間讓人聯想到多足動物移動的足肢,船頭鑲嵌著大理石船眼,更引人注目的是船首水線附近安裝著包裹銅皮、安插刀鋒的撞角——這是戰船的標配。
喀斯涅船隊的撞角細長尖銳, 活像一條旗魚。
為首的艦船顯得最長闊, 船身銘刻象征喀斯涅王室的圖案,在行駛的過程中隊列變化,這艘艦船慢慢落在後方, 被其他戰船擋護得嚴嚴實實。
足足八百艘巨大的戰艦,就這樣向巴南納城駛來。
儘管早就得到了消息, 塔茲還是用雙眼確認過敵方的規模,那幾乎是巴南納海軍所擁有戰船的兩倍數目。
“羅穆爾殿下,你應該留在城裡的。”
站在城主身側,羅穆爾苦笑著搖了搖頭。
從阿赫特逃往巴南納, 不過一年,羅穆爾簡直顛覆了過往二十多年的認知。
他聽著從阿赫特傳回的消息,那些艾琉伊爾執掌王權以來的作為,也看著父親逐步顯露出與從前的剛正無私全然不同的麵貌,猙獰得令人心驚。
失勢,會這樣改變一個人嗎?
還是說,父親原本就是這個樣子,那麼傳聞中謀害先王栽贓先王後的罪行……
羅穆爾不敢多想,如今殿下這個稱呼對他而言更像諷刺,可即便如此,他也不願意如父親那樣縮在被稱作“行宮”的城主府裡。
羅穆爾更想站出來。
但眼下並不是你站出來的時候啊——塔茲在心裡歎氣,目光仍然直視前方,估算雙方艦隊之間的距離。
當接近一百米時,他猛然搖動信號旗,示意放箭。
弓箭手有規律分列戰船兩邊,整齊劃一抬手,一支支火箭從索蘭戰船上射出。
投石機運作,擲出碩大的石塊,毀壞敵方的甲板和船舷。
與此同時,對方也發動同樣的攻擊,火光燃起,煙氣彌漫,甲板砸出凹痕與四濺的木片,人類的呼號和慘叫響徹海域。
喀斯涅船隊頂著火箭和投石,速度不減行駛而來,鋒利撞角狠狠撞上艦船,水手靈活地控製船隻後退,避免遭受回擊。
作為三麵臨海、領土範圍還包括兩座群島的國家,喀斯涅是以海軍強盛著名的。
塔茲同樣是經驗豐富的海軍統領,可麵對雙方力量差距的懸殊,終究無力回天。
一艘艘戰船被擊沉,士兵在水麵撲騰求生,敵方不知從何時開始配備帶繩索的鉤子,將己方船隻勾到近前打起接舷戰……即便再怎麼調度,塔茲也隻能眼睜睜看著手下海兵被死神召喚而去,鮮血染紅了這片海麵。
——這一戰,索蘭契亞大敗。
塔茲和羅穆爾在後方指揮,得以攜殘餘戰船返回港口,棄船上岸,在對方追趕上之前及時關閉城門。
巴南納城牆堅固,城防嚴密,但所有人都知道淪陷隻是時間問題。
喀斯涅兵力眾多,海上運輸線路完好,哪怕隻是圍城也能將索蘭軍隊困死在其中,隻有來自彆處的援軍才能打破這種局麵。
可是——巴南納,獨立出索蘭、自封為王城實則隻控製了沿海一線的巴南納,又哪裡能等來可靠的援軍?
從敵方船隊登陸的異族士兵蜂擁而來,要在巴南納城外形成包圍圈。
隻要形成有效包圍,巴南納勢必被拿下,區彆隻在於要等多久,快攻還是圍困。
而在包圍尚未完全形成、朝向陸地的那一麵城牆還沒被圍住之前,霍斯特就先跑了。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霍斯特這次跑路,比逃離王城時準備充分得多。
得知消息的羅穆爾:“……”
塔茲忙著部署城防,還有空閒回一句:“霍斯特彆的不說,保命還是很擅長的,趁喀斯涅人還沒合圍,你也快走吧。”
“伯父您呢。”
“我?”塔茲朝城牆上一眼,守軍正來回奔走,在規劃好的位置抵禦敵軍,手下將領圍成一圈討論,完全聽不到城主和侄子的對話,臉上寫滿凝重決然。
對著這樣的景象,塔茲沉默片刻:“我要是走了,巴南納撐不過一天。還是算了。”
羅穆爾:“那我也留下。但是,我有件事想問您。”
塔茲並不意外地瞧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羅穆爾:“艾琉伊爾傳出的消息,關於父親所做的那些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心裡都已經知道了,就不用再問。這件事從頭到尾有我的參與,我隻能告訴你,艾琉伊爾沒有誇大。”
“可是,為什麼?”
“我忠於索蘭契亞,忠於親厚於我的人,而不是王室直係。”塔茲頓了頓,大踏步走向前方,他要前往直麵敵軍的城牆一線,“曾經我的選擇印證後半句,而現在,也將為我所忠誠的而戰。”
風卷過雲層,遮蓋住陽光,讓地麵陡然暗下來。
雙方圍城的圍城,防守的防守,全然不知自己的神靈都在後方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