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又起了風, 來自北方的寒冷氣流被西廷斯山脈阻隔大半,從薩努爾所居高地刮來的風卻依然酷烈。
大風搖晃林木,拍打城牆, 發出呼嘯的風聲。
也吹動城牆上掛著的“祭品”。
那是一顆顆索蘭契亞戰士的頭顱,被釘在城牆上, 散亂的頭發如枯草般飄動, 流儘血液的臉蒼白泛青。
被排列在正中間的,就是這座城池曾經的管理者赫菲特,直到現在他都沒有閉上眼,眼珠空洞地瞪著前方。
底格比亞城內。
街道上時有薩努爾士兵列隊走過,卻不見半個索蘭人的影子,家家門戶緊閉,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無謂的抵抗。
隻要薩努爾人興致起來, 他們隨時會砸破房門, 用房屋主人找樂子,最後毫不在意地殺掉。
這樣的行徑又不是第一次,早在底格比亞城破的那兩天, 薩努爾士兵就挨家挨戶“清洗”過一遍, 搜刮來不及藏起或已經被藏起的財物和女人。
那段時間裡,底格比亞血流成河。
沒有屠城,不是因為薩努爾不想, 而是因為沒必要。假如之後糧食短缺,城內的原住民就是備用補給, 還是活生生的人更新鮮易保存。
薩努爾巡邏士兵穿過街道。
與往日的趾高氣揚、肆意說笑不同,這一天,巡邏兵的氣氛顯得頗為沉悶。
哈蒙革王在征戰時遭遇截殺,身受重傷, 被親信送回城的途中咽氣。
對於薩努爾族而言,他死得太突然了。
薩努爾首領的繼承製很簡單,如果有兩個及以上的王子,就讓他們互相比拚,比財力,比聲望,比手下的戰士,還要比自身的武力。
這種比鬥是要在他們的父親生前就進行的,提前確定好繼承人,而落敗的王子則不再有特權,作為普通的戰士留在軍中。
但哈蒙革王死得毫無預兆,還活著的九位王子尚未決出勝負。
那誰來繼承父親的位置,誰來引領王國繼續這場戰鬥?
這些都是未知數。
巡邏士兵路過一座座大門緊鎖的房屋,經過籬笆上沾滿血跡、串著內臟的小院,也走過空蕩蕩的月神神廟。
最後回到城主府,換班。
此時,彼此之間氣氛微妙的九個王子都住在城主府。
占據最好的東西是薩努爾人的天性,照這個邏輯,他們本該大刺刺地入住底格比亞神廟,反正裡麵的住客——包括祭司和書吏——都已經被王子之一拖出來屠戮一空,作為他的功勞。
但薩努爾族相信一切神秘力量。
他們隻信仰自己族群的獸首神靈,由最初的動物圖騰轉變而來,不僅代表高地荒原生存的獸類,更是精神特質的象征。
薩努爾人也相信,其他民族和國家的神話是有一定力量的,雖然最終肯定會被他們的神打敗,可萬一現在還沒落敗呢?
底格比亞神廟供奉著月亮的神,薩努爾人白天敢在這裡為非作歹,夜晚卻會刻意避開,更彆提住進去了。
除去底格比亞神廟,城主府就是城內規模最大、規製最高的建築。於是當初的薩努爾王帶著十個兒子占據此地,作為在索蘭契亞的大本營。
現在,父親死了,最小的弟弟也死了。
九個王子圍繞圓桌坐成一圈,氣氛凝滯,人心浮動。
比鬥還沒有進行,就無法決出誰該繼承王位。
然而按照傳統,隻有一個人能獨掌所有權力,落敗的王子必須將全部下屬和多餘的財物拱手讓人,自己淪為普通戰士。
父親在時,所有人都被壓著,就算心不甘情不願也得照辦。
但是此刻,沒有人壓在王子們頭上,誰會願意將過往積累的東西都交出去?一旦進行比鬥,形勢隻會更加混亂,發展成其餘八個聯合對付勝出者、之後互相大亂鬥的情形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如此,也還是要選出領導者,否則對麵瑟頓軍隊打過來,薩努爾連個統一的指揮者都沒有,恐怕還不如曾經部落分散的時候。
據帶回父親遺體的親兵所說,瑟頓的主將可是索蘭王女啊……
幾個王子對她的陰影程度深淺不一,不過,在這個問題上他們可以達成共識:
費解,抗拒,不想承認的怵怕,又恨不得生啖其肉。
你說你一個名義上的王女,實際上的統治者,不好好待在王城等邊境消息,偏偏要出來打仗?
來就來了,還趕到得無聲無息,王女率兵支援瑟頓的消息和父親的遺體一起送到,換成誰心態不崩啊!
哦對,還有最小也最沒戰鬥經驗的那個弟弟,好像也是艾琉伊爾動手殺的。
沉默,沉默是今夜的薩努爾王族。
終於,其中一位王子開口了。
哈蒙革的十個兒子年紀相差不多,就跟紮堆似的,其中最年長的這位,也還沒到三十歲。
“我知道大家都在想什麼,可現在絕不是內鬥的時候。”大王子說,“我們跟隨父王統一了狼和鷹的部族,把牛羊野狐攏在旗幟下,既是兄弟也是戰友,難道要這樣互相猜忌,讓索蘭王女看笑話,把勝利輕易地送給她?”
“大哥說得很對,我族的戰士做好了踏過索蘭契亞土地的準備,相比對麵,我們勝算很大,要是內鬥就一切都完了——”
“誰知道呢?我不想管那麼多,我隻想戰鬥。”
“總之不能讓索蘭王女撿便宜,她可是殺了父親!”
這個王子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間,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說:“說得好聽,誰來統領族群?反正我不會輕易認輸的。”
圓桌周圍忽然陷入寂靜,接著就像炸開了鍋,每個王子都開始就這一問題表態,顯然誰也不想放棄,更情願比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