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古索蘭的這段時間, 洛荼斯不是沒想過以後該怎麼辦。
如果可以,她還是更想回去。
倒是和親情淡薄的父母、來往不算密切的朋友沒多大關係,隻是在這個動亂落後的古老世界,洛荼斯是真正的異鄉人。
沒有身份, 沒有歸屬, 身無分文, 舉目無故。
相較之下,當然還是回到熟悉的時代更好些。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則是洛荼斯不知道在這裡能做什麼。
她的路很早就被規劃好了,一直以來,洛荼斯筆直地走在那條路上, 毫無行差踏錯, 而在眼前陌生的失落世界, 道路的前端已被截斷,接下來又該往哪個方向去?
洛荼斯暫時放棄了研究銅鏡, 將鏡麵倒扣在下,指腹細細摩挲腕間的鐲子。
須臾,她又把鏡子翻轉朝上, 對著鏡中的自己調整表情。
霜藍眼眸微垂, 嘴角溫和的淺淺笑意淡去,無喜無悲的淡漠。
乍一看還挺能唬人。
艾琉伊爾似是漫不經心又仿佛頗為認真的提議在耳邊重響。
洛荼斯一手按上鏡麵鑲嵌的藍寶石,另一隻手打了個響指, 就像影視作品裡的變異人超能力者或是彆的什麼, 一叢冰淩組成的晶花在指尖爆開。
新的目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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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洛荼斯出門,遇到正在花園裡練箭的艾琉伊爾。
這位城主箭術精湛,每一箭都能精準命中目標, 自帶金戈氣勢,如同女武神。
莫非叫艾琉伊爾這個名字的都很能打?
洛荼斯沒有出聲,靜立在對方身後觀看。
艾琉伊爾似乎未曾發覺,直到最後一箭,抬高角度射向樹頂之中,一隻果子應聲而落,穩穩落在她及時攤開的掌心。
“給你的。”艾琉伊爾頭也沒回地向後一拋。
洛荼斯伸手接住果子,抬眸。
“你說的那件事,算我一個。”
艾琉伊爾:“考慮清楚了?”
她一邊說,一邊轉過身,在看清洛荼斯的神情時怔了怔。
洛荼斯維持著在鏡前自我評估後確認好的表情,平平淡淡和她對視。
“你看起來——”艾琉伊爾在這裡停了一下,像是在琢磨措辭,然後才說,“難以想象,你真的不是哪位神靈來這兒捉弄人嗎?”
洛荼斯:“我記得,你之前還說不信神。”
“那是之前,以後我就是你的忠實信徒了。”
艾琉伊爾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或者說,您。”
索蘭城主顯然打算來真的,不論出於何種心理,洛荼斯隱隱有些期待。
或許是因為從沒離經叛道過,所以第一次“叛逆”,就搞了個大的。
之後,兩個合謀者就細節進行探討。
艾琉伊爾認為,洛荼斯隻要保持那副表情,往台上一站,隨便放個水球水花什麼的,就足以坐實神跡的存在。
洛荼斯:“但你們沒有掌管水的神,最起碼現在還沒有。這樣難以取信於人。”
艾琉伊爾:“你就是。”
洛荼斯試圖保住自己的設定:“我隻是一條巨魚。”
“那麼現在,你從伊祿河的精靈升格成伊祿河本身了。”艾琉伊爾聳肩,“我們索蘭沒有水與河流庇佑,可另外幾個城邦有,比如隔壁,在水澤河邊就振奮不已,實在很煩人。”
所以,要定就定最為崇高的神權,在神話傳說層麵超越其他城邦的信仰,鼓舞己方,壓製敵邦。
洛荼斯想起古索蘭神話體係裡的“洛荼斯”。
那是她名字的由來,而關於河流女神的神話,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形成的嗎?
“……伊祿河的女神,一切清水的化身,藍鷺是她的信使,巨魚是她的座駕,她的洪流行於大地,如同流淌在神國。”
洛荼斯喃喃道。
她曾經憑興趣找來古索蘭研究文集,其中有一篇專門介紹神話體係,關於那位與她同名的古神的描述,至今記憶猶新。
艾琉伊爾:“好,就這麼定了。”
洛荼斯:“嗯?”
艾琉伊爾挑起眼尾,點著下巴道:“聽起來很有崇高意味,能壓著隔壁的鱷魚神打……那麼,河流女神洛爾嘉?”
看來女城主已然雷厲風行地定下宣傳內容,洛荼斯沉默片刻,決定糾正一下曆史。
“洛荼斯。我的名字。”
河流女神洛荼斯。
作為索蘭契亞神話體係的成員之一,在這個真正存在神祇的世界,起源於一場人為的籌劃,儘管當事人不知道,處於混戰中的各城邦神靈也沒察覺。
【命運】,總會將一些事推向既定的軌道。
正是無法反抗,無可改變的,才會稱之為命運。
在索蘭城邦,新的神話悄悄傳播開來。
艾琉伊爾希望讓索蘭城邦的民眾看到,天命在我,在我們。
諸多混戰的城邦之間,唯有索蘭是被神祇認定的存在,注定要統一這片土地。
為了這個,洛荼斯需要展現出無可辯駁的、非人力所能及的“神跡”,坐實這一說法。
比如控製河流中的水騰空而起,拚出索蘭城邦的符號。
再比如,眾目睽睽之下於空氣中凝結出冰晶短劍,艾琉伊爾用它把敵對城邦的刺客戳了個對穿,還抱怨太冰。
這個時代,城邦之間互相吞並已是常態,索蘭就已經吞並了不少小型城池。
起初,大型城邦彼此還能維持表麵的和平,然而誰都想占據更多土地,變得更加強盛。
這是一種趨勢,容不得哪方置身事外,否則隻會被其他興起的城邦吞沒。
在這樣的局勢中,索蘭以強硬的姿態崛然而起。
艾琉伊爾姐弟的父親實在很有眼光,艾琉伊爾在外征戰時,少年城主能穩鎮城中,毫無軍備後勤方麵的隱憂。
共治模式最怕爭權,這對姐弟卻完全沒有齟齬,幾乎是合力將索蘭打造成一隻鐵桶,還是外生刺刃的鐵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