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 一對忙著振興家業的夫婦有了個女兒。
他們不打算在她身上分走多少精力,卻對這個漂亮的孩子寄予厚望,當她第一次睜開眼,用藍玉髓色的眼眸看到世界時, 年輕的父母為她取名洛荼斯。
萬裡之遙, 曾經屬於索蘭契亞的土地上, 考古學者們正在探索一處古索蘭遺址。
根據殘缺的記載,這個地方以前是古索蘭的邊境城池,名叫卡迭拉。
卡迭拉遺址是極少數留存至今的古索蘭遺跡之一,毀損程度相當嚴重,隻餘下數根石柱, 其中有些還是半塌歪折的, 一片斷壁殘垣。
根據石柱浮雕和其他部分史料, 人們認為這片遺址在古索蘭時期是一座神廟,供奉河流女神洛荼斯的祭祀場所。
最近, 考古勘探有了新進展。
他們在遺址後方發現一處地下藏室,可以斷定是神廟倉庫,可想而知, 裡麵會有多少古物等待重見天日。
工作有序進行, 全程小心翼翼,進行到關鍵時刻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開了幾個通風口的古老藏室內,時不時響起小聲討論的動靜, 直到有人壓低聲音卻難掩興奮地招呼同伴:“嘿, 快過來!造物主啊,你們肯定想不到我發現了什麼!”
幾個同行者圍攏過來。
他們看到一麵鏡子。
正常情況下,這麵鏡子——看材質有點像鑲金的銅鏡——是絕不可能呈現出這種狀態的。
乾淨,光澤明顯, 能清楚地照見人影,沒有任何破損或者其他歲月印刻的痕跡,隻在表麵沾著一層薄灰,它看起來根本就像是剛被人放進去一樣。
但不知為何,在場幾人沒有一個覺得奇怪,隻顧著驚歎古索蘭工藝品有多精美,惋惜這個古文明的消逝,就將銅鏡和其他發掘的文物一起帶出藏室。
當鏡子終於得見天日,銜尾蛇眼部的飾物和鏡麵上霜藍的寶石相互映襯,邊緣閃爍微光。
用不了多久,銅鏡會被送到國立博物館,古索蘭時代流傳至今的古物幾乎都收藏在那裡,它將待在博物館的展櫃,成為無數遊人參觀打卡的背景。
直至二十年後的某一天,黑發藍眸的年輕女人走過陳列台,在擺放鏡子的展櫃前停步,從中看到自己未來的倒影。
那一刻,時空與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隻是一刹那,這些畫麵就在星門之外的洛荼斯眼中飛快閃過,她洞悉自己曾經穿越的來由,也看到那個世界的過去和未來。
沒有神祇存在的世界,在戰爭開始前,索蘭王女就被篡位者的毒酒暗算,早早退下曆史的舞台。
沒過幾年,以一位名叫沙露的奴隸首領領導的暴動為起始,王國各地紛紛爆發了奴隸叛亂,索蘭契亞內部動亂,又在這個節骨眼上遭遇外敵,最終於薩努爾和喀斯涅的聯合侵略下滅亡。
這片土地被喀斯涅和薩努爾瓜分,但是很快,兩個曾為同盟的民族成了敵人,喀斯涅率先開戰,逼得薩努爾族退回西北荒原,由此獨占廣袤豐饒的領土。
然而好景不長,喀斯涅也隻是這片土地一時的住客,還沒繁衍幾代,就有來自北方的雪原民族打敗了它,領土易主。
漫長的世代之間,這片土地的占領者幾經更替,縱然奴隸製王國湮沒在曆史的塵埃,封建.帝國興起,都再也沒能出現像索蘭契亞那樣雄踞千年的國度,再也沒有那樣的文明。
而最初在這片大地上生活的索蘭人呢?
他們有的留下,隨著時間流逝,不可避免地忘卻祖先的一切,有的出走,分散,融入了其他地域,再沒有誰能證明索蘭契亞往日的輝煌。
洛荼斯的視線,跟隨著其中一支索蘭貴族的後裔。
看著他們遠離故土,流落他鄉,與其他民族混血而居。到後來,甚至連他們的後代都不知道自己和斷絕的古文明有什麼關係,生活在祖先居住的土地周邊,有了自己的姓氏……
那個姓氏,洛荼斯再熟悉不過。
正是她穿越前用了二十年的姓氏。
在此前,洛荼斯的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還和古索蘭有那麼一點聯係。
命運就是這樣充滿巧合,古索蘭的遺民,竟然以某種奇妙的方式回到了另一個世界線中的索蘭契亞。
洛荼斯將目光從世界的過去移開,看向未來。
她早已決定不會回到原生世界,於是在這個世界線上,從博物館之行開始,就不會存在洛荼斯了。
哪怕是沒有神力的世界,也有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怪談,於是“博物館少女消失案”很快成為其中之一。
父母報了警,請人幫忙搜尋了幾天,沒有得到結果,就不再投入無謂的金錢。
他們互相抱怨幾句,舉辦了一場儀式性質的葬禮,就不再為這件事浪費更多精力。
在這對把事業看得比什麼都重的夫婦眼裡,一個以前投入不少成本培養的完美女兒固然重要,但她已經失蹤了,就不會再收獲任何回報,不值得為此消耗更多成本……當然,或許他們獨自回憶過去時也會有些許悲傷,誰知道呢。
兩年後,夫婦二人又有了一個孩子。
他們就像曾經要求洛荼斯那樣,規劃這個男孩的一生,將他培養成另一道家族招牌和一個完美的繼承人,直到晚年在療養院溘然長逝,夫妻倆也還在為自己培養出來的兒子而驕傲滿足。
——這就是沒有洛荼斯的未來。
畫麵結束,新晉創世神對此沒什麼想法。
儘管她從小到大都沒從父母那裡得到過什麼溫情,但不可否認,她也沒有受到任何苛待。
“祝你們,在事業上獲得自己想要的成功。”
這個世界不存在神力之說,但另一個時空的創世神層級在星門之外做出的祝福,總會有些不同尋常的效力。
至此,洛荼斯對原生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牽掛,轉過身背對著星門,重新步入時空的長河。
【命運】剪影還沒有離開,它安靜地看著洛荼斯。
“這是你做出的選擇?”
洛荼斯淡聲道:“是。”
【命運】歎息:“失去【時空】的鏡子,這將是你最後一次來到世界之外的時空洪流,如果這次不回去,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
洛荼斯明白這一點。
同樣的,假如她選擇去往原生世界,也不會再有返回艾琉伊爾身邊的機會,因為博物館穿越之後的時間線裡不存在銅鏡。在這件事上從來就隻有二選一,不可能兩邊橫跳。
於是,對於【命運】的歎聲,洛荼斯充耳不聞,隻回了個禮節性的微笑。
她走過星光長河,回到艾琉伊爾所在的時空星門之外。
就在洛荼斯將要穿過星門之前,【命運】停留在原地,悠悠出聲:“創世神的存在,意味著破壞平衡。不論是刻羅托,還是原初之水。”
洛荼斯的指尖已經觸及星門光幕,卻不急著入門,扭頭看向【命運】高大的剪影。
“你想說什麼?”
蒼白明亮的剪影道:“對於人和神,‘自我’應當是很重要的。如果刻羅托消逝而你還存在,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命運】注定,創世神不該留存。”
“相較之下,回到原生世界,接受屬於自己的命運,才是更好的路。”
洛荼斯側耳聽完,不為所動:“多謝提醒。”
顯然不打算照提示所說的做。
無儘星河中,洛荼斯向前一步,穿過波瀾起伏的光幕。
隱約間仍能聽到【命運】的低語,它說——“那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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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之國,大地女神索珈的化身盤繞在自己的神殿之上。
她的本體在冥世看守被封印的喀斯涅創世神,而神蟒化身則盤在神殿上曬白光,作為守衛神國浮島的力量,防著某些喀斯涅小神前來偷家。
神國永恒明亮的天光下,神蟒悠悠然拍著尾巴,忽然間,她的動作止住了。
神力。
陌生又仿佛有點熟悉的神力,帶著完全不在同一個層級的威懾,頃刻便覆蓋了整座浮島,讓神升不起半點對抗的念頭。
索珈親身體會過喀斯涅創世神的威壓,她立刻判斷出這股力量屬於創世神位階,可是——珀爾路瑟還在本體眼皮子底下封印著,哪裡來的又一個創世神?
難道是薩努爾的後手?
可他們的神係連同人類文明都一起完蛋了啊。
才想到這裡,這股突如其來的威壓就迅速溫和下來,就好像釋放出它的神祇剛剛意識到這樣會嚇到神似的,變得無害且難以察覺。
下一刻,洛荼斯出現在大地神殿上空。
“索珈。”洛荼斯輕點了點頭。
神蟒化身的瞳孔收成一條細線,由於神力感應被珀爾路瑟剝奪,她現在無法主動感知洛荼斯的變化,但一想到剛才降臨的威壓——
“你找到了,還是說你就是……”
洛荼斯笑笑,抬手虛按在神蟒鱗片上,混沌色的神力分出一縷,解除了珀爾路瑟之前施加的剝奪神咒。
神力感應一恢複,神蟒化身就下意識探知到洛荼斯的變化。
如果說從前,河流女神無意識散發的神力場如同平平流淌的大河或清澈沉靜的湖泊,平靜之下潛藏危險的暗湧,那此時的洛荼斯就是“空”,是“無”,完全感應不到她的權能大致會是什麼方向。
索蘭契亞的創世神。
隻有這一個可能。
索珈喃喃:“不可思議,你是怎麼做到的。”
儘管在此前,她還以開玩笑的口吻讓智慧之神想想辦法,可誰都知道,擺在眼前的就是個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