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陽傻了。
他這輩子就沒想過殷淮夢會墮魔,還是在他麵前,他就這麼眼睜睜看著。
風太大了,吹得行人睜不開眼。有人驚呼,迷茫地看著四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稍微有修道的人都隱隱感到了不適,無他,這暴風中的魔氣濃度太高了。
即便是潛陽,也覺得呼吸困難。
風暴的中心在殷淮夢身上,潛陽往他那邊走了兩步。他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雖不像殷淮夢一樣和魔修有血海深仇,可也不喜魔修。
至於樓冰,對他而言,樓冰百年魔修的過去他未曾親眼見過,沒有實感,並且如今他修為全廢,就是個凡人罷了,就算用仙丹吊命,恐怕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潛陽想……不論樓冰想做什麼,他都願意縱容他。
墮魔之人會變得嗜殺殘忍,今夜燈節,碧城到處是人。
潛陽祭出自己的劍,刺開魔氣風暴。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他要阻止他的師兄在失去自我的情況下濫殺無辜。
在潛陽身後,以樓冰為中心,也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氣旋。
魔氣環繞著他,幾乎是以“灌”的方式進入他體內。那些破碎的經脈,重創的丹田都在極快的速度恢複。
樓冰站在原地愣神。
三魂七魄,百年記憶,呼嘯將他淹沒。
狂揚的目光穿過人群與暴風,看了他一眼。
殷淮夢揮手召出他的琴。
那把江隨瀾親手製成的琴,他的手掌在琴弦上一抹,鮮血淋漓,一一染紅琴弦後被琴吸收乾淨。
他把琴捧給江隨瀾看,啞聲說:“隨瀾,你看,你給我做的琴,現在是我的本命琴了。”
江隨瀾怔怔片刻,慢慢後退了兩步,忽然轉身對橋上呆住的路人說:“請大家離開這裡。”他不看他們,牽著沒有大人帶的孩子走。
“隨瀾,”殷淮夢痛苦地喊他,“你看看我……”
狂揚冷笑一聲,周身魔氣化為刀刃,劈向那把琴。
殷淮夢指尖撥動琴弦,弦音清脆,刀刃頃刻間被絞碎。
他腳步堅定,朝江隨瀾走去。
狂揚擋在江隨瀾麵前。
兩人來往之間都是必死殺招。
殷淮夢修為不穩,處於劣勢。他雪白的衣服染滿血漬。
潛陽的劍破開夜色,一瞬間光華大亮,直刺向狂揚。魔氣凝盾在狂揚麵前作擋。角力間,潛陽說:“讓我帶師兄走!不論如何,師兄是我們雁歧山的人,雁歧山會負責!”
殷淮夢在他身後寒聲說:“潛陽,讓開。”
狂揚倒是笑了,撤去攻勢,抬掌示意說:“若你能做到,請。”
小橋上的行人都被驅散了。
江隨瀾站在橋頭,望碧河波瀾水色,花燈搖曳。很多人在看橋中心的戰局,唯有他沒有看。
琴音與劍聲錚然。
魔氣與靈氣迸飛。
潛陽和殷淮夢打得很凶。
狂揚在一旁隔岸觀火,若不是不能太得意忘形,他真想鼓掌呐喊兩句打得好。同門師兄弟自相殘殺,真好。
越打,潛陽的心越往下沉。
殷淮夢完全沒有留手的意思,徹底瘋狂,夾雜著絕望。
他本來還收著招,被一道琴音劃破咽喉後,也什麼都不顧了。
“不要攔我!”殷淮夢徒手握住潛陽揮過來的劍,血爭先恐後奔湧而出。
“師兄!你清醒點!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嗎?”
殷淮夢慘淡一笑:“我知道。”
“你不知道!”潛陽痛心道,“師兄,和我回雁歧山,師父一定會有辦法的!”
殷淮夢低聲說:“那隨瀾怎麼辦?”
潛陽大叫道:“有師弟在,你怎麼還想著江隨瀾?師弟不比江隨瀾好千倍萬倍?”
殷淮夢搖了搖頭。
他鬆開手,說:“潛陽,回雁歧山,替我和師父說一句對不起。”
殷淮夢轉身,看著燈火月色下的江隨瀾。他垂著眸,看雲片糕在他腳邊轉來轉去。殷淮夢看不清他的神色,他隻是癡癡地望著他,朝他走過去。
“師兄,抱歉。”
潛陽的聲音伴隨著一劍刺穿殷淮夢的心臟落下。
殷淮夢頓在原地。
靈氣順著劍刃湧進殷淮夢的經脈,攪動他的丹田。
殷淮夢胸口血流如注,更從喉間湧上更多的血。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師兄!”潛陽吼了一聲。
江隨瀾一直沒有抬頭。
殷淮夢渾身浴血,琴也被染透了。他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他仍然看著江隨瀾的方向,江隨瀾也仍然沒有抬頭看他一眼。
“那天我和樓冰一起在吞天鵬上,你為什麼看都不看我?”
你為什麼看都不看我?
這就是報應罷。
殷淮夢一邊咳嗽一邊大笑起來。
他身下的雪已成嫣然緋色。
潛陽抽出劍,過來抱住他,低聲說:“師兄,我們回去。”
殷淮夢閉了閉眼,說:“潛陽,你這是在逼我恨你。”
潛陽眼眶紅了紅,他咬了咬牙,說:“師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變成……那樣的……魔頭。”
殷淮夢無力地垂著手,嗓音虛弱,他體內的經脈又是一團糟了。
他咳了兩聲,說:“我不會變成魔頭,我隻是想要隨瀾回來。”
“師兄,我們回去,”潛陽重複了一遍,又說,“師父一定有辦法讓你好起來。”
一切都好起來。
回到最初的日子。
如果沒有江隨瀾就好了,如果沒有江隨瀾,現在師弟回來了,師兄和師弟好好在一起,他什麼都不會說的,他隻會祝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