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1 / 2)

揣著仙尊的崽跑了 除零 12769 字 9個月前

點青汀是雲暮城一百裡外薰江江心的一處汀渚,上生盈盈青草,籠著淡淡霧靄,薰江江水流淌不息,奔騰而往,唯在此地分流,繞點青而走。

風徐徐吹著,溫柔和煦,江隨瀾臉上沒什麼表情,踏過水麵,步入點青汀。

殷淮夢沒有跟過來,且不說他是肉.體凡胎,他修魔,進這靈氣如此鬱盛的地方,比普通仙修還要難以承受忍耐,亦因如此,阿玄也沒有跟江隨瀾進點青汀。

點青汀地方不大,前後走過,在霧中從頭到尾摸索一遍,隻用了不到一刻鐘。江隨瀾找了處地方盤腿坐下,呼吸略略急促。他在這裡也不好受。

心平氣靜,調整好狀態後,江隨瀾開始輕聲念蘭湘子教他的神道心決。

一般來說,靈氣與魔氣在經脈中的行走方式是不同的,這在根本上構成了修魔與修仙的差異。在仙修和魔修沒有如此對立的時候,仙修和魔修之間的轉換也因此很困難,更彆說一個人同時修仙又修魔。

在岷山修煉時,感受除了魔氣納入體內的速度極快以外,和在外麵修煉沒什麼不同。而在點青汀,靈氣納入體內的速度在心決的作用下沒有那麼迅速,但卻給江隨瀾帶來了極大的痛苦,這種痛苦是靈氣和魔氣在經脈中相衝帶來的,他必須咬緊牙關,一刻都不能鬆懈精神,不僅要吸收到足夠他晉升到化境的靈氣,還要疏離經脈丹田中靈氣與魔氣的關係。

江隨瀾的額頭上開始冒汗,如果有人能看見他,就能看見他渾身都蒸騰著白氣,軀體在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很短的時間,但江隨瀾精神已經快要渙散,嘴裡純靠本能念著心決的時候,從外麵穿透霧氣送來了嫋嫋琴音。

鬆香,明月,好風,春雨,雙燕,星野……

一瞬間,江隨瀾的思緒就飛到了小銀峰。

他很混亂,有時候想起和師尊在一起的甜蜜時光,有時候腦子裡又全是在吞天鵬上,麵無表情的師尊鋪天蓋地的琴音殺網籠罩下來……那時候他彈的哪一曲呢?好像是《星野》,是寧靜中透著熱烈的,像夜中星芒,山野寂靜,夏風吹過……

在雲暮城,殷淮夢握住江隨瀾的手的那一瞬間,江隨瀾覺得自己很沒出息,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巨大的慰藉,好像隻有師尊始終陪在他身邊。他知道這種慰藉、這種“始終陪在自己身邊”隻是錯覺,接著便開始為自己的脆弱而感到沮喪。

……

江隨瀾醒來,一睜眼,就看到天空燦爛的星群。

點青汀上的霧靄似乎散了,他坐起身,懵懵懂懂,完全沒有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記憶。

站起來,視線所及一片清明。

薰江滾滾,星月明亮,江畔無人,四周都很寂靜。江隨瀾茫然了一瞬。他往點青汀外走,走到半路,意識到不對勁,點青汀沒了霧氣,也沒了那幾乎令人窒息的靈氣。頓了頓,江隨瀾旋即發現,自己身上的經脈和丹田空空如也。他試著踏入薰江,沒有力量托住他的腳,他沒辦法在江流中如履平地,踏出去的那隻腳陷進江裡,水爬上褲腳,濕漉漉的。

江隨瀾把腳收回來,站在點青汀,四顧著。

遠處的山在晦暗夜色中仿佛窩藏了無數魑魅魍魎,極靜的環境讓他開始隱隱產生幻聽,蟲鳴,鳥叫,江流……江流!江水流動,居然也一絲聲息都沒有?

江隨瀾重新走到江邊,伸手掬了一捧水,十指張開,水從指縫間漏出去,砸回江裡,悄無聲息。

這不是真實的世界。

江隨瀾心想,這是某種幻境,他應當還在那個被霧氣籠罩的點青汀了。

然而即便知道這是幻境,他一時間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憑著記憶坐回原地,江隨瀾盤腿打坐,繼續低吟那神道心決。他關注體內的每一絲動靜,但在這裡就是——沒有動靜。沒有靈氣,沒有魔氣,沒有琴音,沒有殷淮夢,沒有阿玄。隻有他在這一片寂靜中。

時間一息一息流走。

什麼都沒有發生變化。

傳聞中,不論是仙地還是魔地,除了極濃鬱的氣,還豢養著怪物。仙地的被稱之以守護獸之名,魔地則沒這樣的說法,隻說是怪物、魔物,但兩者所行之事並無太大的差彆,無非是不讓人進入此地。

江隨瀾睜著眼,一邊觀察周圍,一邊想,大概就是守護點青汀的什麼東西製造了這個幻境,困住了他。

他凝神望著空氣,企圖找到幻境的裂痕。

點青汀外,殷淮夢撫琴的手頓住了。阿玄盤在薰江江畔一棵老樹旁,龍吟掀起陣陣烈風,雲片糕和他的尾巴玩得歡快。江水流得更急了,點青汀的霧氣更濃了,江隨瀾剛進去時還能看到他的隱約身影,現在卻隻能看見一片白茫茫。

殷淮夢屏息靜氣,神識緩慢地摸過去。一探進點青汀,便感受到了灼燒的痛感,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一寸一寸地往裡推著,直到推到某個地方,再也無法前進半寸,灼燒感幾乎要順著他的神識燒到他的識海靈台,殷淮夢才猛然退了出來。

在那短暫的探索中,他沒有看到江隨瀾。

殷淮夢抄起琴,朝點青汀走去。

阿玄的聲音沉沉的,在他身後道:“裡麵有東西。”

殷淮夢在水流中停住腳步,回過身望著那條黑色的龍。“有什麼東西?”他問。

阿玄的龍瞳豎起來,眼睛眯了眯,片刻,隻說:“看不清。”

殷淮夢默默點了點頭,隻往前走,阿玄又開口了:“你不能進去。這是彆人的地盤,你是魔修,一旦進入其中,會激發抹殺機製。”

“隨瀾在裡麵,”殷淮夢垂眸說,“隨瀾也是魔修,也會這樣嗎?”

“不一樣,”阿玄遲疑了一下,“我不知道怎麼說,總之,你最好彆進去。”

殷淮夢說:“我不能讓隨瀾出事。”

阿玄語氣篤定:“小白不會出事。”

殷淮夢轉頭看他,冷冷道:“你的小白也許不會出事,但我不敢拿隨瀾的性命賭你的‘不知道怎麼說’。”

阿玄沉默地纏緊了樹,隻能看著殷淮夢踏進點青汀的迷霧裡。

點青汀內外隻一步的差距,給殷淮夢的感受卻全然不同。第一感覺是喘不過氣,仿佛有千萬鈞的重量壓在他身上,空氣都是粘稠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接著,是眼、耳、鼻、口……相繼失去作用。

殷淮夢猛地定住,在一片黑暗中瘋狂運轉身上的魔氣,但伴隨著運轉,是更加劇烈的疼痛和壓力。

他憑著目送江隨瀾進來時的記憶,往江隨瀾的位置走過去。他無法判斷自己有沒有走對,每走出一步已經非常艱難。

這樣的對抗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殷淮夢忽然感覺到自己手中的琴,琴弦根根崩斷了。

琴已是他的本命琴,琴弦能被他的魔氣輕易複原——如果是在外麵的話。而現在,斷掉琴弦,是斷掉了他最有力的武器。殷淮夢咬緊牙關,繼續走著,終於,腳邊碰到了人。

“隨瀾?”他摸索著蹲下來,鼻尖先嗅到了一陣不妙的血腥氣。

伴隨著嗅到氣味,他的五感漸漸恢複如常,而眼前的場景卻讓他愣怔一刹目眥欲裂。

江隨瀾倒在地上,渾身都是血,大片大片的血蔓延開來,似乎要染紅整片點青汀。

他的隨瀾,蒼白的,瘦削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血還在流,殷淮夢腦中空白,指尖碰到血,隻覺得滾燙,他顫抖地去觸江隨瀾的頸側和鼻息,一點點動靜都沒有。死了?怎麼會,明明剛才他還看他一步一步走進了點青汀,他的隨瀾,從小銀峰上柔軟的、天真的、始終保留少年氣息的隨瀾,變成了如今沉默的、悲傷的、背負著沉重的命數的隨瀾……是因為他的錯,造成了這一切後果,而他還沒有開始彌補,他還沒有讓隨瀾重新信他,對他笑,擁他,吻他,像在小銀峰上的日子那樣純粹的歡喜……怎麼會死?怎麼能死?

殷淮夢周身魔氣幾乎具象成了盛放的黑色的花,他顫抖,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臉上全是淚水,瞳孔是異樣的漆黑,隱隱滲出血來。伴隨著這樣張揚的魔氣,是更強烈的來自於點青汀的靈氣壓製。半晌,他才又叫了一邊江隨瀾的名字,魔氣從他指尖蔓延出去,在那把木琴上生出根根分明的弦,他撥動琴弦,琴音在四周回蕩著。

回蕩!

殷淮夢猛然回神,點青汀四周空曠,是江水,江水外是平地,老遠才有山,怎麼會有回音?

眼前的光愈發暗了,浸滿血的草地是又軟又濕,仿佛在蠕動。

殷淮夢隨手拿了把劍,一劍刺下去。

天地震動,景色崩裂。血腥氣更濃了,但眼前已沒有江隨瀾。

是幻覺?

一定是幻覺!

殷淮夢站起身,雪白長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魔氣順著蔓延到那把極普通的劍上,他再次刺下去,瘋狂的,一劍,兩劍,三劍……直到眼前的場景完全分崩離析,露出真容。

他在一隻巨大的蚌嘴裡!

他的腳下是蠕動的蚌肉,已被劍刺得全是傷口,鮮血流出來,蚌殼正要合攏,將他吃下去似的,因此他的眼前才越來越暗。

殷淮夢用劍撐住蚌殼,從蚌中跌跌撞撞地爬出去,看著霧裡點青汀,灰蒙蒙的,仍然昭示著不好的預感。

他抬手抹掉的臉上的淚水,心神緊繃,腦海中還殘留著那一幕幻境,最恐怖的畫麵……

他雪白的衣衫已經黏膩濕潤,染了蚌的血,也染了蚌肉上的黏液。他看起來不再那樣乾淨飄逸,而是狼狽,但殷淮夢什麼也顧不上,他隻想確認江隨瀾現在還好好的。

走到印象中的位置,這次那裡沒有滿是血的屍體了,隻有一隻巨大的蚌,已經完全合攏了,在霧裡靜靜的,側耳細聽,能聽到緩慢細微的吞噬與消化的聲音。

殷淮夢腦中轟地一聲,在龐大的外部壓力和內心痛苦之下,他的七竅開始溢出血跡,經脈和丹田自從進了點青汀就一直在超負荷運轉,許多地方都開始撕裂。殷淮夢卻全然不顧,而是撲到那蚌上,魔氣順著緊閉的蚌殼伸進去,他雙手用力掰著,五指的指甲齊齊崩裂,指骨一根根哢噠斷開,直到蚌殼在這樣的力量下不情不願地張開一條縫,然後這張開的弧度越來越大……

等開到一定的程度,殷淮夢便用琴撐住蚌殼,他走進蚌裡,看到躺在蚌肉上的人……他有些不敢認,那“人”身上裹著蚌體內的黏液,衣衫破碎,血肉糜爛,有些地方白骨清晰可見。江隨瀾蜷縮著,緊緊護著肚子,像是想最後護住孩子。

殷淮夢的眼瞳這下貨真價實開始流血了,血和淚一起留下來,經脈開始崩斷第一根,接著是無可挽回的絕對的傾頹之勢,他撫摸著江隨瀾的發,隻是輕輕的撫摸,它們卻都從江隨瀾的頭上掉了下來,殷淮夢怔怔看著,忽然瘋了一般抱起這具殘缺的、可怖的屍體,他吻著江隨瀾那張幾乎腐爛的臉,收了琴,看著蚌殼緩慢合上,似哭似笑,喃喃低語:“隨瀾,我跟你一起死。生與你,我選你。”

*

江隨瀾睡了一覺起來。

觸目所及還是一片寂靜鬼域,那個可笑的念頭——睡一覺醒來進了幻境,是不是再睡一覺醒來就能出去——落空了。倒也不是特彆失落,心裡還是清楚可能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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