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青汀一開,靈氣不再囿於方寸之地,福澤綿延百裡乃至千裡,臨洲的大仙門很快就注意到了。
修士們到的時候,江隨瀾他們已經離開了點青汀。
修煉進度再神速,江隨瀾也不可能三五天就在點青汀吸收夠足以到明境的靈氣,仙修來了他走,一是下意識想避著點人,二是他想把另外三處神府也打開。
走了幾天,到了在星陳湖畔的臨洲雲城。
雲城和雲暮城雖隻一字之差,但規模大小繁華程度都是天壤之彆。
雲城是臨洲最大的幾個城之一,不光一品閣位於此地,還有大大小小幾十家仙門,雲城內外有浩闊山水,城中心的屋舍鱗次櫛比,住的大多都是凡人,從中心往外,依山傍水的地方,才有仙門修士。
星陳湖邊有座山叫陳山,一品閣便在陳山上。
陳山腳下,有專屬修士的交易集市,過去是因為一品閣的丹修要出手丹藥,約定地點都是陳山山下,時日愈久,便約定成俗,漸漸也有彆的物品交易參與其中。
因有集市,驛站、客棧、酒樓,全都發展了起來。
這裡有家集酒樓、客棧、娛樂、觀湖於一體的,叫滿星居,江隨瀾和殷淮夢便在這要了兩間上房。在三樓,連著穿山遊廊,遊廊每隔一段路程又有一座延伸出去的平台,站在平台極目遠眺,便能看到偌大的、如銅鏡的星陳湖。
夜晚觀賞星陳湖,很容易就知曉這名字貼切。夜空星辰一一陳列在湖麵倒影,每一顆都清晰分明。星陳湖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紋,但它的確滿湖都是水,隻是這水是特殊的,被靈氣綴得沉而堅實,萬物都不能令它產生動搖。
江隨瀾就這樣看了它一夜。
殷淮夢陪在他身邊,像寸步不離的影子。
兩人關係自雁歧山後不再歇斯底裡,那些激烈的情緒不知道是褪去了還是掩埋在了心底,表麵隻剩下沉默,無止境的沉默。
沉默代表江隨瀾還沒有徹底原諒那些傷害,沒有放下過去的欺騙,但也代表他默認殷淮夢陪在他身邊。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仍然渴望師尊的愛,但無法信任他,於是隻能這麼擰著。
江隨瀾和殷淮夢站在一起,有時感覺彼此很近,有時感覺彼此很遠,兩人之間係著一根細細的線,維持著此時沉默的平衡。這平衡並不令他們輕鬆,反而心都提著,默然等著這根線繃到極點就斷掉,至於斷掉的結果……沒人能預料。
天徐徐亮起來,湖麵倒映著天空,湛湛天藍,雲和太陽,偶爾有鳥掠過。
非常美。
這樣漂亮的星陳湖也隻適合被觀賞,在遊廊上、平台上、星陳湖畔,看著。沒人敢去碰一下那水,除非你想被湖水中的靈氣倒灌在身上,撐爆你的經脈丹田,毀掉你這一輩子的修為。
星陳湖周邊一覽無餘,江隨瀾是必然要下水的,要下去就很難不被發現,不過他已經有了打算,開了星陳湖立刻就走,不在這裡多逗留。
照例,阿玄要留在岸上。在這裡,阿玄不方便現身,但他願意纏在江隨瀾手腕上做一隻手環,卻堅決不願意和殷淮夢有這樣的接觸,殷淮夢也對此嗤之以鼻。最終,他還是自由地落在星陳湖邊的草地上,變得很小一條,仿佛普普通通的草蛇,和貓玩。
江隨瀾踏進湖水裡。
殷淮夢看他緩緩沉下去,覺得心口也緩緩窒悶。
貓和龍都沒心沒肺,玩得開心。
阿玄篤定小白不會有事,這種篤定就跟他一見到江隨瀾就篤定江隨瀾是他認識的那個小白一樣。
殷淮夢沒法那麼自信,他對江隨瀾的印象還很受過去百年在小銀峰上的那個江隨瀾的影響,溫柔的,脆弱的,才初境,壽數短暫,不知不覺就要到頭。這幾年他想了一些幫江隨瀾提升壽數的方式,總得來說要從修為下手,他想不論用什麼手段都要溫和,不能傷了隨瀾,最好也不傷他未來晉升境界的路。醉刀笑他,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他那時有些鬱悒,回小銀峰見了隨瀾歡蹦亂跳的樣子,忍不住說了他兩句,隨瀾的神情就無措地淡下來。
江隨瀾是幼稚的,天真的,不成熟的。
隻在情愛上,被翻紅浪,耳鬢廝磨,是熟透的,像後院的葡萄,咬一口,滿腔汁水,甜得人心尖發顫,多吃兩顆,就要醉死。
一顆小葡萄。
回望過去,殷淮夢才驚覺他曾經居然這樣看待江隨瀾。甜美易碎,僅此而已。
然而如果江隨瀾果真如此而已,他們兩人不會變成今天這樣。殷淮夢想,如今他才是臣服的那個,日夜企盼他的君王垂憐他一眼。至於許多兩人之間仍懸而未決的問題——譬如孩子,他不敢問,不敢想。他留著不確定的期待折磨自己。
又看了一眼貓和龍。
殷淮夢漠然地收回目光,繼續盯著星陳湖。
江隨瀾的確不是過去的江隨瀾了,但殷淮夢還是擔憂,甚至比以前更恐慌。他不敢合眼,這幾天,偶爾短暫的睡眠總會夢見在點青汀,兩個死去的隨瀾。他會驚悸著醒來,倉皇地找江隨瀾,直到看見鮮活的隨瀾在他麵前,他才能平靜下來。
月升日落,星陳湖一如既往,像一灘死水。
入了夜,人不像白天那麼多,殷淮夢感覺有一道神識落在他身上。
他回過頭,看見滿星居的穿山遊廊上,一身淡紫衣衫的青年。殷淮夢認出來,這是當初師父替他找來的無境醫修,一品閣的閣主,玉機道人。見他回頭,玉機道人便把神識收了回去,好像隻是簡單打個招呼。
殷淮夢怔怔片刻,倏然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