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芯沒有再看這間成為廢墟的房間,順著幽暗的走廊一路向樓梯口跑。
因為剛才的爆炸，又激發了大樓內的警報裝置，此刻整個走廊都閃爍著血紅的警示燈，晃得讓人看不清路。
池芯跑著向周圍瞥了一眼,不由停下了腳步。
和一樓一樣,五樓也有許多上鎖的實驗室,隻是和一樓不同的是,這裡的實驗室也許是為了方便觀察，每一間都有著碩大的透明玻璃窗，每個玻璃窗上方還懸掛著一個液晶屏幕,上麵衝刷著一些池芯看不懂的數據。
而透過這些玻璃窗,池芯能夠清晰地看到裡麵的“實驗體”。
應該是實驗體吧？池芯有些不敢確定這個猜想。
和剛才看到的複製體截然不同,那些複製體好歹有著完整的人類外貌，雖然因為和認識的人太過相似而產生類似恐怖穀效應的可怕感,但從視覺效果上來看，並沒有那麼糟糕。
而這些實驗室裡的實驗體，每一個都有著極具視覺衝擊的模樣。
池芯停在某一個玻璃窗前,愣愣地注視著裡麵被泡在大型透明器皿中,隻憑借一根插在口中的氧氣管維持生命,全身都潰爛融化的實驗體，一時失去了語言。
她移動到下一個玻璃窗,這個裡麵是一張床，床上躺著的東西，池芯已經不敢說那是個人，隻能說是個人形物體。
它沒有潰爛，但是全身都生出一種漆黑的，猶如被硫酸腐蝕過的樹木般堅硬的物質,如果不是那微弱起伏的胸口，池芯甚至不相信它還活著。
再下一個，是一個胸口仿佛煮沸的開水般，還在咕嘟咕嘟冒出膿液的怪物……
還有各種獸化狀態不完整的半獸人，他們有的看上去神智竟然還是清醒的。
池芯猛地對上了一雙薑黃色的獸瞳，那裡麵理智的痛苦和殘忍讓她立刻離開了這裡。
一個又一個，池芯覺得自己來到的不是實驗室。
這些場景讓她想起剛剛下往地下市場時所看到的一切，她心中翻湧著怒火和悲涼，諷刺地想這休斯博士不愧是能教出拉斐爾這種敗類的人，因為他自己就是漠視所有生命的反人類吧。
池芯不再看這些令人心底發寒的實驗體，她心中還掛念著同伴們，一咬牙轉過頭，向著樓梯口的位置衝去。
在經過拐角時，池芯驀然發覺一團巨大的黑影正在距離自己極近的位置，大腦迅速反應出以現在的速度，她還有0.1秒就要撞到對方！
如果這是偶像劇的世界，也許池芯會就這麼直直地衝入對方懷裡，說不定還會狗血地將對方撲倒，更狗血的可能是一個不小心就完成一場愛的接觸。
可惜這是末世劇場。
哪怕對方衝過來的時候處於池芯的視覺盲區，然而長久的戰鬥素養，加上身體本能的反應能力，她硬是從這0.1秒的時間裡抽出了反應時間，然後硬生生地在原地刹住了腳步。
但是她忘了，她能刹住腳步，對方卻不能。
而池芯，也在認出這撲過來的物種是誰之後，無奈地選擇了停在原地。
為了防止對方撲倒在地，她還特意張開了手臂。
於是隻聽撲通一聲，景修白撲到了池芯懷裡。
如此近的距離下，池芯清楚地聽到了對方劇烈的心跳以及喘息，她微微側頭，看向景修白驚怔得仿佛傻住的側臉，戲謔地問：“還需要給你找個拐杖才能起來嗎？”
景修白就像被電擊了一下，一下子就站直了身體。
他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池芯的臉，看得池芯臉上的笑意都僵了僵，伸手摸上自己的臉，猶豫地說：“我剛才沒把血擦乾淨？”
然後她就看見，景修白臉上浮現出一種極為深刻的表情，就像一個巨大的重擔被放了下來，如果她沒看錯，他的眼角都有幾分濕潤。
雖然這濕潤很快就被隱去，然後景修白伸出雙臂，珍而重之地輕輕抱了她一下。
“沒事就好。”他說。
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池芯刻意忽略心中傳來的異樣，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我當然沒事，你怎麼還是過來了？”
景修白看了一眼周圍的景象，眉宇間流露出一絲厭惡：“薑從筠留在那裡，他們不會有生命危險。”
他又看向池芯，“我擔心你，實在無法安心待在那裡等你的消息，抱歉。”
池芯的目光就像被什麼燙了一下，立刻移開：“那什麼……你沒必要跟我道歉，我們快回去吧。”
景修白注意到她的異常，眼底流淌過一絲隱秘的驚喜，然而現在實在不是說這些的好時候，他立刻點頭：“跟我來。”
兩人調頭，剛要從樓梯口衝出去。
伴隨著“嗙”的一聲巨響，樓梯井的大門就在他們兩人的麵前被關閉了。
池芯和景修白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同時轉身，又向電梯的方向跑。
然而電梯剛剛映入視野，就見上麵顯示著的紅色數字不堪重負地閃爍兩下。
“不好！”
池芯加快速度，景修白隻感到一陣殘影從眼前掠過，然後池芯就出現在了電梯前。
但是她還是慢了一步。
隻聽“滋啦”一聲，電梯上的數字1，以及頭頂一直在閃爍的指示燈燈光，同時熄滅了。
整個五樓頓時陷入黑暗。
景修白反應也不慢，立即就轉過身，和池芯一起背靠著電梯門，從身旁的聲音來判斷，池芯應該是拿出了某種重型槍/械。
他用力瞪大了眼睛，卻受到人類視覺上限的限製，在連窗戶都沒有，隻有個彆實驗室裡透出的幽光得以照明的環境下，基本什麼都看不清楚。
他看向旁邊，池芯的氣息依然冷靜，亂都沒亂一下，還向他發出詢問：“需要把電梯門踢開，順著電梯井爬下去麼？”
“也許他們會幫忙給出答案。”景修白說完，沉默了幾秒，聲音裡有絲疑惑，“奇怪，他們在等什麼？”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傳來了詭異的動靜。
在一片漆黑中，實驗室的門被統一打開的聲音分外清晰。
“確實，不用踢了。”池芯的聲音裡仍然聽不出什麼情緒波動，隻有哢哢兩聲給槍上膛的聲音，“如果這些東西順著電梯井爬出去了，反而更麻煩。”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景修白也有種想笑的衝動。
麵對這些隨便放出去哪一個，都能嚇死活人的怪物，在池芯眼裡，隻是一群“麻煩”。
群魔被放出牢籠，走向黑暗中的舞台，電梯井前麵的兩個人就是此刻最好的養料，無論它們有沒有意識，都受到本能的操控走向這邊，走向管理者為它們準備的盛宴。
“這是第一次，隻有我們兩個戰鬥。”景修白說，“池姐有沒有什麼要交代小的？”
池芯頓了頓，歎息一般的聲音響起：“可能的話，儘量給他們個痛快吧。”
看著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苟延殘喘，她幾乎控製不住心中的戾氣。
如果說以前的戰鬥是為了生存，是為了救自己或者同伴的小命，現在池芯突然有了某種信念，有了強烈的，想要去做某件事的決心。
那些枉顧人倫性命的人，妄圖將世界玩弄在掌中的人，他們一個一個，遲早要為此付出代價。
“砰”地一聲，池芯槍口中冒出一陣危險的火舌，射出的炮彈擊中一片密集的實驗體，整個樓都發出激烈的震蕩。
火焰照亮了池芯的輪廓，她在火光中轉過身，背影是熊熊烈焰，以及掙紮著向這邊爬來的怪物。
“你隻要用冰壁就行了，攻擊這種事有我。”她說，“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向前衝吧？”
景修白的眼睛裡映著烈火，卻不及最前方的她如斯明亮。
“衝吧。”他輕聲說，“我在你身後。”
池芯對他短暫地笑了一下，扭頭舉著槍走進烈焰。
此刻戰場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池芯和景修白所在的五樓，一個是實驗室大樓外麵，被所有喪屍圍攻的小隊其他成員。
監控攝像完整地記錄著這一切。
幾分鐘之前，位於三樓辦公室模樣的房間中，休斯博士父女正在此處看著電腦上的監控，賽若看到休斯博士摁下了封閉五樓的按鍵，臉色頓時一變。
“父親！”她驚叫道。
“怎麼？”休斯博士頭都沒回，語氣不善地回複他的女兒，“雖然我也很心疼五樓那些絕密實驗體，但是為了池芯和完美體，付出再多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休斯博士說著，又要伸手去按開啟五樓實驗室的按鈕。
“父親，不要！”千鈞一發之際，他的手被賽若按住。
賽若的皮膚原本就白，此刻在燈光下更是白如慘鬼，她哀求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嘴唇顫抖：“你，你是要放棄五樓的所有實驗體嗎，所有的？”
休斯博士這才瞥了她一眼：“放心，所有數據我都已經拷貝出來了，何況那些實驗體原本就是利用完的，再放在那也是廢物，這次正好讓它們發揮出剩餘的作用。”
賽若張了張口，漂亮的綠色眸子裡浮現出絕望的神色。
休斯博士又要去按按鈕，然而他用了用力，卻沒有按動，他的手始終被賽若死死按住。
他不耐煩了：“賽若，你清醒一點，實驗體沒有了可以再抓，池芯和景修白跑了，可就再難找了。”
“我……我知道。”賽若驚慌地說，“但是父親，我們已經取得了一定成果了不是嗎？為什麼一定還要更多無辜的人犧牲？我們可以多次反複試驗，一定可以……”
“你是傻了嗎！”
賽若隻覺得一陣大力襲來，休斯博士直接將她甩開。
她的肚子重重撞到了桌子，眼神裡除了絕望，還有絲隱隱的怨恨。
休斯博士歎了口氣：“賽若，我知道你還是放不下艾伯特，但是他已經是個失敗品了，凡是異化成獸人的，不會有逆轉的可能，為我們的理想做奠基是他最後的利用價值。你要學會忘了他，什麼感情都是虛無的，隻有科學，隻有實驗才是真理，它會幫助我們探索世界的真實，讓我們免受愚昧，不會墮落。”
賽若猛然轉身，第一次以失去理智的狀態衝她的父親大喊：“所有感情都是虛無的？你對母親的也是嗎？你對我也是嗎？是什麼讓你拋棄母親，又是什麼讓你冷酷地要殺死自己女兒的丈夫？”
她的聲音裡沒有哭腔，眼淚卻流了下來：“沒有誰要阻攔你追求科學，但是你為什麼就不能表現得像個普通的父親……表現得像個人類！”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賽若的頭歪向了一邊。
“賽若，你意識已經不清醒了。”休斯博士收回手，目光冰冷，“當初你母親重病，以現代科學根本救不了她，就和這些人一樣。”他伸手一指五樓的監控屏幕，“為科學奉獻是她唯一能做出的貢獻，至於你那個丈夫，你現在叫他的名字，他還會應你嗎？不要再自我感動了，人類太渺小了，沒有什麼是長久的，隻有不斷地追求真理，才能讓人短暫的生命產生那麼一絲絲價值，那些人是這樣，你我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