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芯不但呆住了,她還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下巴,怕自己做出什麼不雅的事情。
發覺下巴仍然完好地接在臉上之後,她才定下情緒,抬眼打量這個在學術界相當於泰山北鬥的景教授。
他沒有穿象征著醫學研究者的白大褂,而是穿著一身類似於公園裡大爺晨練時穿的那種絲綢白衣,頭發是白的,但卻是健康的銀白,甚至在白熾燈下熠熠閃光。
臉……臉因為他埋在景修白身上了,暫時看不到。
真是人不可貌相。
池芯在心中稱奇,看到賽若和艾伯特的表情和自己相差無幾的樣子,這才安下心來。
鬱襄大概是見慣了這種場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靠近池芯小聲說:“景叔叔就是這樣,就差把修白當成眼珠子鑲起來了,不過一般修白都不怎麼買賬,你看著,他一會兒絕對……咦?”
他發出一聲疑惑的聲音,於此同時,緊閉著雙眼在等待著什麼的景教授也抬起頭來,看向自己兒子的目光裡有著明顯的困惑。
這一抬頭讓池芯看到了景教授的模樣。
怎麼說呢……景修白大概是隨了他母親的外貌吧。
景教授瞪大精神矍鑠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兒子,聲音渾厚地問:“你真是我兒子?”
還沒等景修白回答,他就自顧自地搖搖頭呢喃道:“肯定是,除了我兒子誰還能這麼帥。”
池芯:……
這真的是景修白的父親,而不是鬱襄的嗎?
“既然是兒子……”景教授抬起頭看向景修白,“……那就再抱一下吧!”
說著,他又是一個熊抱。
池芯再次呆住了。
“父親。”景修白歎了口氣,聲音裡有些無奈。
“要趁著你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再抱會兒。”景教授悶悶地說,“不然你肯定又要把我扒拉開了。”
景修白抬頭看了眼池芯。
池芯:?
看她做什麼。
然後下一秒,就看到景修白僵硬地抬起手臂,輕輕回抱住了景教授。
他似乎不太熟練做這件事,抱上去的時候,他甚至撇開了頭,不讓自己的表情落在任何一個人眼裡。
池芯看到,景修白的手剛挨到景教授的身體,他就整個人都抖了一下,故作耍寶的聲音沒了,他收緊手臂抱住自己的兒子,久久沒有吭聲。
“我回來了,父親。”景修白輕聲說。
“好,好孩子。”
景教授也沒有耽誤太長時間,當他抬起臉時,池芯看到他眼角和鼻頭有些發紅。
他看向景修白的目光裡,有困惑不解,但更多的是摻雜著震驚的欣慰。
景修白拍拍他的肩,側身讓出其他人:“我來介紹一下。”
鬱襄是景教授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自然不用特意介紹,景教授回應了他嬉皮笑臉的打招呼之後,第一時間將目光定在了賽若夫婦身上。
賽若雖然沒有走正統的學校教育,但是她在生物學領域所拿到的成就,足夠她成為景教授關注的人。
他下意識地忽略了池芯,本來以為他兒子會第一時間為他引薦這位女博士。
然而景修白連猶豫都沒有,直接示意池芯的方向,用認真的口吻說:“父親,這是池芯,是我……位英雄。”
景教授目光一動,掩飾住裡麵閃過的驚愕。
“景教授好。”池芯對科研界的大佬十分尊敬,乖乖巧巧地問好。
景教授敏銳地察覺到,在池芯和他說話時候,一旁的景修白身體不易察覺地一僵,作為父親的他一下就知道,他兒子在緊張。
緊張?會讓他這個冰山兒子緊張的姑娘?
景教授不動聲色地笑著回應:“池芯是嗎?我兒子用了相當莊嚴的詞來形容你啊。”
景教授雖然笑得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但是池芯也不是昔日單純怯弱的小女孩了,她一眼就看出來,對方隱藏在慈祥外表下的探究。
她瞥了景修白一眼,也不知道是埋怨還是好笑。
“……”景修白張了張嘴,又閉了起來。
他隻是看著池芯回以同樣沉穩從容的笑意:“景修白就喜歡開玩笑,我哪裡敢當英雄這詞,您彆當真,可彆笑話我了。”
景修白……喜歡開玩笑?
除了景教授父子之外,房間裡的其他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景教授目光閃了閃,長長地“哦——”了一聲,也不知道信沒信。
接下來才是賽若夫婦的介紹,夫婦兩人都對這位值得尊敬的老教授致以真誠的問候,景教授也沒什麼架子,甚至都沒有對半獸形態的艾伯特報以什麼異樣目光,笑眯眯地回應之後,讓大家都坐下來說話。
鬱襄先吹彩虹屁:“離開一年多了,景叔叔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年輕。”
“一年而已,你指望我能變多老?”景教授一點都不跟鬱襄客氣,直接一瞪眼睛。
“不敢不敢,看您這一身仙風道骨的,就知道您不會老。”鬱襄也不怕他,還是笑嘻嘻地回複。
“你小子也知道,出了實驗室我就不喜歡穿,免得被人當成科學怪人。”景教授說著,還拉扯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這身寬敞,舒服,最近事情太多,我在實驗室一憋好幾天,都要憋僵了,想打打拳,他們還不讓,把我當成見到風就能吹化了的石器人,唉。”
他長籲短歎,滿臉愁容,倒是真像在為這件事煩惱。
讓池芯噗地悶笑一聲。
她著實沒想到,景修白的父親竟然是這麼個畫風。
這一笑讓景教授把視線轉移到了她身上。
池芯笑容一僵,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回到了前世被家裡長輩考驗功課的時候,她連忙收斂神容,腰背挺直,坐得分外端莊。
鬱襄看她這樣十分新鮮,還湊過去戳戳她的腰窩:“池姐,你不這麼老實,我都快忘了,你還是個千金大小姐來著。”
池芯差點被他氣到,眼波一橫,瞪了他一眼。
鬱襄笑了:“還是這樣舒服。”
池芯:……我媽不讓我和傻子玩。
她優雅地回過視線,裝作這人不存在。
她沒注意到,景教授將這一幕儘收眼底,還回頭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再回過來的時候,笑眯眯的慈祥神色裡,多出了幾分耐人尋味。
“池女士不用這麼局促。”景教授笑著說,“我脾氣很好,你看鬱襄這個皮蛋都不怕我。”
池芯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您叫我池芯就可以了。”
她似乎找回了前世苦練過的禮儀,說起話來也變回溫聲細語,柔婉驕矜。
這些特質回到她身上,其實不怎麼違和,隻是從來沒見過她這一麵的其他人表情都十分驚悚。
除了景修白。
畢竟池芯偽裝身份上飛船時也是如此,他已經提前見過了。
景教授掃視了一圈其他人,心下又有了些估量。
“父親,之前我們的聯絡一直斷斷續續,很多事沒來得及詳細問。”景修白突然正色,裝作沒有在給池芯解圍的樣子,“最近的研究進度怎麼樣了?東魯堡那邊有沒有起到作用?”
“說到這個,我還沒問你們的進展如何。”景教授說,“在今天之前,你傳給我的最後一條消息是到了莫利科雨林,然後就沒信兒了,你知道我有多心驚膽戰嗎?整天是吃不下睡不香,人都蒼白瘦弱了。”
池芯看了看他臉頰紅潤,精神飽滿的樣子,沉默。
先說話的倒是賽若,她愧疚地說:“雨林裡被我們安裝了信號屏蔽儀,很抱歉。”
“噢,這沒什麼。”景教授擺擺手,狀似不經意地說,“所以我也並不對休斯的坐井觀天而感到奇怪,畢竟一個把自己封鎖起來的人,能看到多少世界的變化呢。”
賽若露出尷尬的神色,隨即她的手被艾伯特握住。
“父親。”景修白淡淡叫了一聲。
景教授臉色一變,立刻回到和藹可親的狀態:“當然了,我知道這都是你父親的剛愎自用,和你沒什麼關係,你不用太過在意。”
賽若苦笑一下。
“東魯堡的事,我已經扔給老鬱了,至於他再扔給誰,就不歸我管了。”景教授接著說,“但是看現在能源充足,有電有信號的樣子,大概他們交涉得不錯。”
“還能扔給誰。”鬱襄小聲嘟囔,“老爹不管事,就老哥頂上唄。”
景教授裝作沒聽見。
他直直地看向賽若,雖然還是笑著的模樣,聲音卻倏然威嚴起來,猶如沉沉的洪鐘,敲響在人們心頭。
“至於研究進度,我想我可以和這位休斯博士交流一下,以一個研究者對另一個的身份,你覺得呢,休斯博士?”
池芯有些了然。
休斯博士的名聲,想必在他們的高端學術圈裡早就臭了,對於疫苗研究這種關乎人類命運的東西,景教授不敢隻聽兒子一麵之詞就全無保留地交托。
這是對賽若的考驗。
“您可以不必叫休斯博士,叫我賽若吧,教授。”賽若認真地看向景教授的眼睛,“我這次來,是帶我們實驗室所有有用的研究成果過來的,從今往後,這些都可以和您共享,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讓疫苗問世,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哦,那資料都在哪呢?”景教授問。
池芯抬眼看向景修白,看到對方回以一個肯定的眼神,她輕咳一聲站起來。
“景教授,在我這裡。”
她說著,地麵上瞬間出現了一摞摞卷宗。
饒是景教授見慣了大場麵,也不由怔了一下。
他用奇特的目光看了池芯一眼,來不及多說什麼,視線就牢牢地黏在了卷宗上麵。
他甚至不顧旁邊還這麼多人,直接來到那些卷宗前,伸出去的手頓了一下,看向賽若:“這些,都是?”
賽若點了點頭,主動來到他麵前,和他解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