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哭得這麼慘,池芯一時反倒不好多說什麼,她有種欺負幼稚園小朋友的詭異感。
她沉默之際,婁辰也偷偷抬起一隻眼睛瞥向她,雖然腦子不太聰明,但是對池芯用了百分之兩百的心,他一眼就看出池芯的心還是軟的。
“讓我放你們出去,可以。”婁辰說,“隻要你陪我說幾句話。”
“你!”鬱襄大怒。
景修白一把抓住了他,對他搖搖頭。
池芯猶豫一秒,做出選擇:“你想說什麼?”
婁辰不哭了,他彎了彎嘴角,似乎很開心的樣子,眯起來的眼睛遮蓋住了眸底的神色。
“唔,是啊,聊點什麼呢?”婁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然後像是突然興起一般,“比如先說說,你為什麼不肯跟我走吧。”
池芯無力地勾了勾嘴角:“這個問題,在你剛去找我的時候我已經和你解釋了。”
“但我不是很懂。”婁辰說,“池芯,我真的不想讓你去冒險,當我在彆人身體裡的時候,拉斐爾能找到我的概率就小了很多,憑你的實力,再加上我統領喪屍的能力,我們能過得很好,什麼人類社會,什麼世界安危,這些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他聲音越來越高,眉宇間滿是急切。
鬱襄又想把他頂回去,這次是被他大哥用力拽住。
池芯定定地看著婁辰:“是,你說的沒錯。”
幾人俱是一驚,婁辰也一愣。
“你以為我沒有考慮過獨善其身麼?以我的實力,哪怕不用你,我也能在末世中活下去,不必過多牽掛,也不必承擔這麼多責任。”池芯笑了笑,“婁辰,你勸我的這些事,我都在腦子裡想過很多遍了。”
婁辰怔怔地:“那為什麼要拒絕我……?”
“如果我真想這麼做的話,就不必等到你來找我了。”池芯平靜地說,“我要是想走,有誰能攔得住我麼?”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蘊含著絕對的自信。
任何人都無法辯駁的事實。
“是啊,你完全可以這麼做,但是為什麼不?”婁辰露出有些憤怒的表情,“你知道這是我多渴求的自由嗎?我寧願偷彆人的身體也想帶你走,你卻這麼輕易地放棄了……你以為,你以為我用彆人的身體,就不會有危險麼……”
“因為我不想走。”池芯簡潔地說,“我可以選擇自己離開,任何人和喪屍都無法傷我分毫,但我不想像個喪家之犬一樣,被這操蛋的世界在身後追咬,隻能狼狽逃竄,一輩子都沒有安定,沒有家。”
她的語氣中充滿堅定和鏗鏘的力量。
“後麵還有個拉斐爾在找我,他很難搞,我們沒人不知道,但是就因為他難搞,我們就要放棄去搞麼?他不是你示弱就會放過你,你一次次地向他妥協,如今換來的卻是什麼?你覺得妥協和逃走有用麼?婁辰,如果這些有用,你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婁辰臉色一白,目光有些淒然。
“正因為他在逼迫你,正因為這個世界在迫害你。”池芯一字一頓,“我們才有反抗的理由,才有抗爭的意誌,我不會服輸,不會向他低頭,永遠都不會。”
池芯說完這番話,場麵陷入久久的寂靜。
婁辰臉上的表情都消失了,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池芯的目光裡,閃動著一種異樣的光芒。
“這就是你。”他說,“是我錯了,池芯,我以為我了解你了,你其實很怕麻煩,也很不想冒險,我看著你一次次地為了這些人而拚命,我以為你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生活,那麼我就能名正言順地帶你離開,然後霸占你身旁唯一的位置……是我錯了。”
他苦笑一下,豔麗的眼角隱隱有淚光閃過。
不是之前那種被責打之後的委屈,婁辰似乎想通了什麼,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格外的光輝。
池芯的神色也放鬆下來,她望著婁辰,眼裡逐漸浮現出婁辰所熟悉的,溫柔親昵的目光:“誰都可能走錯路,隻要你還能拐回來,一切都不晚。”
“一切都不晚。”婁辰呢喃著這句話,笑著點頭,“也許吧。”
“還算你有點良心。”鬱襄終於掙脫出景修白和他大哥的雙重鉗製,“看在你現在了悟了,再加上剛才和我同仇敵愾的份兒上,我大人有大量,不追究你搶我身體搞事了。”
池芯一頓:“同仇敵愾?”
“是啊,不過人這麼容易就死了,我倒是沒有想到。”鬱襄尷尬地撓撓頭。
婁辰輕哼一聲:“那是我用了力量的一擊,區區一個凡人怎麼會抵擋得了。”
“等等。”池芯回過味兒來,“丁宏愷的死是?”
“我是真不是故意的。”鬱襄說,“當時我們倆正打得難解難分,轉頭卻看見那小子在罵你,我想都沒想就要去收拾他,沒想到婁辰也采取了和我一樣的行動。”
“你也是他能罵的麼?”婁辰的鼻血還沒擦乾淨,就這麼昂著腦袋,“你把我氣成這樣,我都沒舍得罵你一句。”
池芯望著他,眼中有些複雜。
婁辰的心中或許沒有太多善惡的分彆,他想做的和要做的,都隻是為了自己在乎的人罷了。
而在他的口中,這個唯一在乎的人,就是她。
氣氛正默然間,整個空間突然猛地一震,平靜的水麵震蕩出層層波紋。
“怎麼回事?”池芯問。
咚!
就像在坐船時船觸碰到了礁石,整個空間再次震蕩起來。
“池芯!你的身體怎麼回事?”
鬱襄驚恐的聲音,池芯下意識地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身體居然也震蕩起來,就像被程序自動清除的bug,開始變得若隱若現。
她看向其他人,果然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震蕩。
“不好!我們進來得太久了,我留在外麵的異能失效了。”霍萊臉色一變,“恐怕有人發現我們了!”
“這個時候發現我們……會怎麼樣?”鬱襄愣住。
“精神離體,連呼吸和心跳都不再繼續的身體,還能怎麼樣。”景修白輕舒口氣,“我們必須馬上離開,不能再拖了。”
所有人都看向池芯,池芯則看向婁辰。
“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池芯。”在越來越強烈的震蕩中,婁辰眸底那抹神色幾乎已經壓抑不住,他直直地看向池芯,“如果我從一開始,不是以喪屍王的身份出現,不是病毒母體,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幸存者,甚至是個連異能都沒有的弱雞。”
他仿佛沒有察覺自己的話給他人造成了多大的驚訝,隻是盯著池芯,沉聲說:“你會不會……把我當成同伴?”
“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原來他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命運淒慘是因為什麼,知道自己的命代表著什麼。
他知道池芯對他的好,可能夾雜著不那麼純粹的目的。
但他統統都不在意,他隻是問池芯,會不會把他當成同伴,有沒有可能喜歡他。
池芯寂然。
“你說啊。”婁辰露出焦急的表情,似乎這個問題對他來說絕頂重要,他上前一把抓住池芯的袖子,“你快告訴我,求你了。”
“我無法設想不曾發生的事。”池芯定定地看著他,真誠地回答,“我隻能說,如果你隻是一個普通的幸存者,我可能會救你,但是不會對你產生過多的印象。”
“是……嗎?”婁辰放下了手。
“真是非常真實,也非常你的回答。”他笑著說著,不待其他人再催促,深深地看了池芯一眼。
池芯總覺得那裡麵有一絲訣彆的意味。
“等等!”
她剛喊完,整個空間開始迅速坍塌,在對精神體直接的撞擊下,她眼前迅速一黑,隨即天旋地轉。
當視野再次恢複清晰時,是蕭黎焦急晃動的臉。
“池芯!”見到池芯醒來,他流露出巨大的欣喜,“太好了,我以為你……”
池芯閉了下眼睛,從他懷中跳出來:“其他人呢?”
“在後麵,我們正在把你們送去救治。”蕭黎說,“剛才你們氣息心跳全都消失了。”
池芯急促地喘了口氣,扭頭就向回跑。
“池芯!”身後傳來蕭黎詫異的呼喊。
聽到他跟了上來,池芯也沒時間多說,一口氣跑回他們進入鬱襄意識海的地方,果然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在一片混亂中,婁辰安靜地伏在地上,身體微微起伏。
池芯瞳孔一震。
婁辰的身體……就和之前一樣,在緩緩地變成透明,現在已經能透過他的身體,看到後麵的景物。
“婁辰!”池芯一個俯衝跪坐在地,將他的頭抱到自己的膝蓋上。
在她身後,陸續醒來的人也趕了回來,看到眼前的一幕,又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婁辰……”池芯握住他的手,感到體溫一點點地從他體內流失,“你醒醒。”
“池芯……”婁辰閉著眼睛,乾裂的嘴唇吐出她的名字,“池芯……”
“我在。”
“這次你不用擔心我再搶誰的身體了。”婁辰微微笑了,他臉上從未出現過如此純粹的喜悅,就像終於放下了壓著他的石頭,“我也可以……問心無愧地和你說再見了。”
“你在胡說什麼。”池芯不可置信,“你彆瞎說,你是全世界精神力最強悍的人,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死?”
她回頭看向霍萊:“這到底是這麼回事,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霍萊張張口,艱難地說:“強行進入彆人的意識海,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原以為婁辰有自己的底牌,沒想到……”
“是啊,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的。”婁辰睜開無神的眼睛,變得更加透明的手緊緊握住池芯的,“你告訴過我這個道理,我一直不信,但是現在我信了,我是這樣,拉斐爾……一定也會付出代價。”
他漂亮空洞的眼睛望向池芯,一滴淚水斜著滴落下去,他笑得單純而快樂。
“現在我要付出代價了。”
池芯怔怔地望著他,眼前逐漸模糊。
“不哭。”婁辰說,“雖然沒有帶你走我很遺憾……但是當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就已經是當給自己最後一個機會了。”
“這個世界我已經受夠了,也受夠了這半人半鬼的樣子,隻是沒能看到你站到最高的地方,我有些遺憾。”婁辰儘力挺起身子,湊近池芯耳旁,輕聲說,“等你打死了拉斐爾,去他的實驗室,我的身體在那裡……他用手段保存了下來,疫苗和血清,都在那裡。”
池芯咬住下唇。
“你附身到我身上。”她突然說,“我的身體很強,負擔一個你完全不成問題,你待在我意識海裡,看著我怎麼乾掉拉斐爾,讓他付出代價,奪回你的身體。”
婁辰笑著搖頭。
“你堅持住!”池芯怒吼,“都已經到現在這一步了,拉斐爾馬上就要過來,你不想看著他死嗎?你不想親手為自己報仇嗎?你就不想……在和平的世界生活,了解聊天群是什麼嗎?”
“聊天群啊,我還真想用用。”婁辰露出怔然,他隨即癱軟下來,又看到了後麵的鬱襄。
“你。你彆以為我是真打不過你。”婁辰虛弱地說,“隻是傷了你,池芯會傷心,會恨我,我不想這麼做而已。”
鬱襄沉默。
“就這樣吧。”婁辰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我很累了,池芯,和我說再見吧。”
“你要記得,有個叫婁辰的人,喜歡你。”
就像小美人魚在王子的懷中化為泡沫。
婁辰的身體,就這麼在池芯懷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