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樂叔是一個長相十分清雋的老人,頭發已經白了一大半,但身子骨還算康健。明明一身粗布衣裳,卻一點也不像是一個會在戲班裡混飯吃的樂人。
在秦明月記憶裡,樂叔是個十分沉默的人,但懂的東西卻很多。
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樂叔不光擅長的樂器多,且會識文斷字,他們兄妹三人都識字,便是樂叔教的。
沒人知道樂叔的來曆,反正在秦明月記憶裡,她從小就認識樂叔,而他爹更從沒有提過樂叔這樣一個人,到底是怎麼來到這慶豐班的。
秦明月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沒有說話,隻是垂了垂眼瞼。
而樂叔又道:“彆擔心,吉人自有天相,你們一家人都是好人,老天不會這麼不長眼。”說到最後‘老天不會這麼不長眼’這句話時,樂叔的表情有些怪,夾雜著不屑與不甘的認命。
以原主的眼界看不出來什麼,但以秦明月的眼光來看,這樂叔顯然是個有來曆的人。
可即使有來曆又怎樣,若是能有其他辦法,樂叔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種境地。
她可不認為自己能像電視或者電影裡女主角那樣,自帶主角光環,身邊隨便一個人,就是有大來曆的,且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幫自己解決許多許多問題。
以往的三十五年生命告訴秦明月一個道理,人還是得靠自己。雖然她上輩子活得並不夠順遂,但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這麼想著,她笑著對樂叔說:“樂叔,我沒發愁,咱們一定會有辦法的,我二哥也一定會回來。”
說完,她就站了起來,慢悠悠地在院子裡踱步。
之前她不光是額頭受了傷,身上也有幾處肌肉拉傷,所以坐立行走都有些吃力,一動就會疼。顯然這種疼是一時半會兒去不了的,而唯一能讓自己快速康複起來,就是讓自己去習慣這種疼痛,以至於能忽略它。
一直以來,秦明月都覺得自己這種心態有些變態,明明有些時候可以不用吃苦頭,可她偏偏反倒其行,也是心中一直有一種緊迫感,讓她做什麼事都不敢心存耽誤。
“你能這麼想就好。”樂叔灑然地笑了笑。
這一老一少,一個眯著眼坐在旁邊曬著太陽,享受著陰雨天中難得的晴朗,一個慢慢挪著步,努力讓自己好起來。
很普通的場麵,卻是讓人看見莫名有一種安寧感。也因此院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走出昏暗的屋子,暴露在清晨的陽光之下,陳子儀帶著師弟師妹們練功,而劉三弦則拿起他那把破舊的三弦,坐在牆根下彈了起來。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
隻見王瑩表情身姿俱是一變,手撚起蘭花指,先是踮起腳尖幾個碎步往前走,舉步如和風拂柳,忽然驀地一轉頭,表情似嗔似怨地唱了起來。
即使以秦明月這行外人的眼光,也能看出王瑩確實是個唱戲的好胚子。
也確實如此,而王瑩之所以沒立起來,不外乎因為有秦海生的美玉在前,而她年紀太小,心誌不穩,一上台就露怯。從本質來看,她其實唱得挺好的。
眼見有人和聲,劉三弦彈起更是起勁來,而王瘸子也抱著他的鼓板,跟著一同奏了起來。
一時間,三弦聲鼓板聲混著少女還顯稚嫩的水磨腔,竟讓這簡陋的小院裡顯得分外詩意纏綿起來,大家俱是目露笑意的看著,享受著難得的閒適與安寧。
*
還有三個人沒走出屋門,那就是錢老七一家三口。
“呸,一群窮酸的,都這會兒了,還在這裡逗樂。”錢老七站在窗子根下往外望著,邊望邊呸道。
小錢子坐在一旁,還略顯有些稚嫩的臉上滿是為難:“爹,你又何必這麼說,班裡的其他人對咱們都挺好的,包括鳳樓哥他們,也從沒拿咱們當過外人。”
錢老七回頭瞪著兒子:“沒當過外人?沒當外人有用嗎?沒當外人能給你吃得起肉喝得起酒?沒當外人咱們馬上就要流落街頭了!你這混小子,老子不想跟你說,你給我少插嘴!”
無端挨了通訓斥,小錢子隻能蔫蔫住聲。
錢嬸抬眼看了男人一眼,歎著氣問:“你真打算投奔那李老板,人家會要咱嗎?”
比起丈夫,顯然錢嬸要有自知之明的多,她和男人本就是半路出家,之所以能還看得過去,不外乎是因為兩人本就唱搭伴的,所以並不顯眼。可讓他們獨挑大梁,彆說人願不願意了,首先錢嬸自己就露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