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 / 2)

祁煊哦了一聲,正想說什麼,就聽見鑼聲響了。

*

戲罷,慣例是熟悉的報賞聲。

若是以前,秦明月並不會注意這些,不過因為之前有祁煊三番兩次出風頭的先例在,她不禁豎著耳朵去聽。

果然,又是齊公子打賞最豐厚。

不知道的人,隻當是齊公子,不過秦明月知道此齊非彼祁。之前莫雲泊和祁煊去了二樓坐,就有夥計過來打了招呼,所以秦明月是知道今天不光莫雲泊祁煊兩人來了,劉茂也來了。

可今天卻沒有劉公子的賞。

倒不是秦明月貪這點兒銀子,而是以前次次都有,這次沒有不大正常。再加上出了之前那事,她總是有些擔憂劉茂會因為自己攤上事,雖然李老板回來說沒事,隻是走了個過場,人都被放了出來,可秦明月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坐在那裡想了一會兒,秦明月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念兒問她去作甚,她說是去感謝劉公子那日的救命之恩。可不是正是應該,若不是那天有劉茂在,指不定現在秦明月會成什麼樣。

從後麵樓梯上了二樓,門外站著陳一和毛六,陳一見她不免有些詫異:“秦……”

秦明月衝他點了點頭,打斷道:“我是來找劉公子的。”

外麵的說話聲,裡麵自然是聽到了,劉茂十分激動地過來打開門,門開之後才發現自己有些逞能了,背上痛得厲害。

他身上的傷還沒好,這次出來還是偷著跑出來的。

“秦、秦、你怎麼來了?”劉茂激動得嘴都打哆嗦了。

“我是來謝謝你的,謝謝你那日出手相幫。”

劉茂咧著嘴,拿手直去搔後腦勺,明明疼得齜牙咧嘴,還是忍不住。

“不用,真的不用,我……”不知想到什麼,他臉色暗了一下,旋即又道:“我天天來看的你的戲,我、我是你的戲迷,對,戲迷。”

秦明月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笑著道:“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

這笑,差點沒炫花劉茂的眼睛,他嗬嗬的又笑了起來。毛六在一旁隻想捂眼睛,他還沒有見過他家公子這種蠢樣子。

與此同時,莫雲泊和祁煊也走了過來,秦明月對兩人點點頭:“莫公子,祁公子。”說到祁公子的時候,她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不過並不顯。

“今天的戲很精彩。”

莫雲泊本就長得清俊如塵,一笑更是好看。

是的,就是好看,秦明月還從沒見過哪個男人能笑得這麼好看,讓人感覺很乾淨很舒服,也因此她的大腦差點短路。跟著她就看到一旁祁煊的黑臉,想起昨晚他所說的話,臉當即冷了下來。

一旁的祁煊心裡頗不是滋味,怎麼見到莫子賢笑得比花兒還燦爛,看到他就一副冷臉,他就長得這麼不入眼?

從來就沒在乎過自己長相的安郡王,第一次自省自己是不是真得長得挺醜。

莫雲泊見秦明月臉色有些冷,還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不禁有些忐忑,可再去看,卻又如曇花一現。

他以為自己是眼花,道:“鳳樓兄還好吧?那日他強撐著出來,我見他情況有些不大好。本是早就說要來探望他的,可是我初來乍到,需要先去拜見長輩和一些親戚們,就耽誤了下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莫雲泊解釋得很細致,似乎生怕秦明月誤會了什麼。

一聽莫雲泊提起秦鳳樓,秦明月心裡不禁有些難受。

那日他大哥擔憂她的安危,不顧自己腿傷在身,強行讓人將他扶了出來。雖是隻是這麼一小段路,卻還是傷著了。事罷,他腿就疼得厲害,可他怕大家擔心,硬撐著不說,還是被二華子發現告訴了她。

找了大夫來看,好嘛,之前養傷的功夫都白搭了,大夫替秦鳳樓重新包紮後再三叮囑道,說是再也經不得如此折騰。

不過這話肯定不能當著人麵講,她掩飾道:“我大哥挺好的。”

終究還是讓莫雲泊看出了端倪,不過劉茂還在這裡,他也不好問得太細,隻能點點頭,道:“我還是去看看鳳樓兄吧,也是多日不見了。”

見此,劉茂隻得識趣道:“秦、秦海生,我家中還有些事,我得先走了。”

秦明月點了點頭。

“你下場戲我還來……”這貨還有些依依不舍的,祁煊覺得礙眼極了,道:“你小子有傷在身,就好好在家裡養傷吧,到處亂跑什麼。”

秦明月一愣,問他:“你受傷了?”

劉茂忙掩飾道:“沒,我挺好的,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不小心落了枕。不過沒事,很快就能好了,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說完,他就急匆匆拱手告辭。

待人走後,祁煊不屑一嗤:“這人倒是挺會逞強,我看他行動僵硬,莫不是回家挨家法了吧。”

秦明月眼色更是複雜,在心中微微地歎了口氣。

*

前來看戲的人絡繹不絕從惠豐園走了出來,一時間門前顯得分外喧嚷。

臨著街邊停著一輛黑色的馬車,馬車中坐著兩個人。

一個身穿青色交領右衽長袍,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生得眼如丹鳳,眉似臥蠶,鼻梁高挺,眉心之間有著幾道淺淺的紋路,一看就是平日裡多思多慮慣了的,臉上留著短短髭須,越發顯得其英武不凡。

他身材高大卻不顯粗獷,左手擱於膝上,右手隨意的放在小幾上,坐姿看似隨意,但舉手投足卻散發出一種強勢感。

而他的對麵,坐著一個藍衣少年。

大約十五六的模樣,生得文質娟秀,纖長的娥眉,挺翹睫毛,一雙總是籠罩著煙雨的眸子,越發顯得他純淨無辜。此時他的眉宇間少幾分英氣,多了一絲憂鬱,神情也有些怔忪,眼神飄忽的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中年男子將視線投注過來,道:“看了這麼久,應該放心了吧?”

少年一怔,望了男子一眼,又往窗外望了一眼,才緩緩點頭。

“那我們走吧。”

少年並沒有拒絕,但眸光卻慢慢悲哀起來。

“你應該知道,這樣來說對他們是最好的。”

是啊,確實是最好的。

少年半闔上眼睛,表情慢慢變得漠然起來。

回程的路上,趕車的馬夫突然低聲道:“大人,有人跟著咱們。”

車中的王銘晟濃眉皺起,“可看得出是哪路人馬?”

“屬下無能,對方的車上並未有標記。且好像並不隻是一路,而是好幾路人。”

王銘晟伸手撫了撫唇邊的短髭,不屑一笑:“本官一出門,這些牛鬼蛇神都冒出來了。胡三,把他們往玄妙觀引,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的人馬如此給本官麵子。”

“是,大人。”

*

王銘晟作為惠帝心腹,本已是被列位六卿,誰曾想惠帝竟然將他派到了江南任‘江南總督’一職。

這突來的空降打亂了江南官場的平靜,本身江南一帶作為大昌朝最富裕的地方,就是一塊人人垂涎的大肥肉,朝中各派係免不了將手下的人安插過來。眼前這種看似平靜的局麵,實則是各方人馬小心努力維持出來的平衡,王銘晟這突然到來引起無限恐慌。

王銘晟是個能臣,性格深不可測,心性冷酷,從來不是悲天憐憫之人,該管的事他管,不該管的事,他也從不多餘插手。但做事頗有章法,也做出不少於社稷有功之事,不然也不會年不到四十便爬到如此高的位置。

這離不開惠帝的提拔,更離不開他本身的手段,若不是他本身是個能力出眾的,也入不了惠帝的眼。

這次也不知是出於惠帝的吩咐,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甫一來到江南,就開始查起勳戚官紳占地之事。

首先下手的就是湖州府,湖州府作為江南一帶出糧最多的地方,曆來都是土地兼並最為嚴重的地方。

‘投獻’之風在此地盛行,其中又分妄獻和自獻兩種,妄獻指的是普通農戶的田地,被一些‘奸猾之徒’妄稱為‘己業’或‘無主閒田’,無端霸占後獻給有權有勢的官紳勳戚。而自獻則是指農戶為了躲避沉重的苛捐雜稅以及徭役,將自家的田地無償獻給有權有勢的人家,而本身淪為佃戶或奴仆。

不光是湖州,嘉興和鬆江也同樣如此,明明三地盛產米糧不知幾凡,可偏偏收上來的糧稅卻是少得可憐。俱因這些農耕地都被本身便有免稅資格的勳戚官紳給占了,哪怕隻是當地一個小小的舉人,名下也有不少農田。

有這麼一句話來形容,士一登鄉舉,輒皆受投獻為富人,足以可見形勢是多麼嚴峻。

當然,見微知著,這種情況也不僅是江南一帶,各地均是如此,不過是因為江南富裕,很多人都看著這裡,顯得格外招眼罷了。

而王銘晟此舉,無疑是得罪了江南所有‘大地主們’,甚至是這些大地主們背後的人。

你動了我的利益,我要了你的命。

王銘晟沒到湖州多久,便受到兩次刺殺。

一次僥幸躲過,一次重傷在身。

事情報上去後,惠帝震怒,下令嚴查,並從京中派了一個巡撫過來嚴查此案。而王銘晟也從湖州來到蘇州養傷,因為總督府還未建好,賀知府又身為地方父母官,便將自家的一處園子借給王銘晟暫居。

說是借住,其實就是借著名頭送罷了。這些地方官巴結從京中來的緊要官員多是各種巧立名目,雙方心領神會,一切儘在不言之中。不過王銘晟卻在住進去就明說了,待總督府建好,他就從園子裡搬出來,也就是拒絕了賀家的‘好意’。

這也是為何賀斐又從其他處動心思,奠基了秦海生悲劇的關鍵所在,王銘晟身為江南總督掌管江南的所有軍政大事,那就是賀知府頭頂上的天。尤其如今局勢微妙,旁人想巴結王名晟苦於無門,這麼好的機會送上門,不主動靠過去那就是傻子。

隻可惜王銘晟太不識趣,屢屢駁了賀家人的臉麵,送的園子不要,送的人倒是留了幾天,卻又被送走了。

賀斐並不願意相信自己判斷的是錯誤的,也許他潛意識有些不甘自己做了無用功。

也因此,他特意派人盯著靜園那邊。

所以說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園子是賀家的,哪怕賀家為了避嫌特意將自己的人都撤出去了。可哪怕隻是一個灑掃的丫頭,一個負責漿洗的婆子,乃至收拾園林的花匠,都能探出一些端倪來,所以王銘晟一出門,賀斐這邊就接到了消息。

人倒是跟上了,卻在半路還受到了不知名人馬的襲擊。待手下受傷狼狽歸來,賀斐氣得臉都黑了,之後從手下之人口中得知了一個消息,這讓他頓時臉色好了不少。

王銘晟從不是一個喜歡乾無用之事的人,他竟然惠豐園門前停留了一會兒。

且車中並不止他一人,似乎還有一個人。

他想做什麼,亦或是他身邊的人想做什麼?

*

自打那日事後,秦鳳樓就被秦明月管束了起來。

之前閉門養傷,為了給秦鳳樓打發時間,秦明月特意讓人出門買了些書回來給他看。秦鳳樓如獲至寶,看得如癡如醉,秦明月雖覺得有些不好,到底也沒製止。可這次事後,不光這些書被收了起來,人也不準再隨意下榻了。

怕大哥久不見陽光,於身體有礙,秦明月就特意選了一處通風敞亮能曬到太陽的屋子給他住。總而言之,一切儘妥帖,再加上秦鳳樓本就是個體貼的性子,自然不忍讓妹妹擔心自己,也就老老實實在房中養傷。

到底還是寂寞的,尤其慶豐班登台頻繁,有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莫雲泊的突然到訪,讓秦鳳樓大喜過望。

兩人本就秉性相合,自然越聊越投機。

祁煊聽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了,借故從屋裡出來了。

慶豐班如今住的這個院子很大,小兩進的院子,前院是老郭叔等人住著,秦鳳樓住在上房,至於後麵一進隻有一棟粉牆黛瓦的兩層小樓,一樓全部騰空出來,平日裡用來排戲,二樓則是秦明月的住處。

祁煊摸到了後麵來,此時慶豐班一眾人正在排下一場戲。

正是水漫金山這一回。

秦明月憋足了勁兒想把這一回往場麵宏大上排,隻可惜以如今這缺那也缺的情況,本就演不出什麼場麵宏大的戲,例如沙場廝殺,例如點將出戰,諸如此類這種需要大場麵的戲,大多都是以唱的形式,捎帶也就過了。可秦明月總覺得用唱的方式捎帶過去,總是覺得缺了點兒什麼東西。

因此,連著排了幾場,她都不甚滿意,讓大家重來。

慶豐班的人能看出秦明月壓抑在平靜表麵下的焦躁。在一起配合的次數多了,大家都明白秦明月是一個精益求精的人,尤其是在演戲上麵特彆認真。這大抵是秦家人的通病,秦默然是如此,當初秦海生是如此,現在換成秦明月也是如此。

如今慶豐班能紅透蘇州城,離不開她這種心態和認真的態度,大家也都是能理解的。一聽她讓重來,便都各司其職,準備道具的準備道具,站位的站位,樂叔幾個人則拿好手中的樂器,準備是時配樂。

大家都沒意見,倒是邊上的王瑩又有意見了。

“你故意折騰人是吧?這麼一次又一次,你不累彆人都累了。”

其實自打上次王瑩說出那種話後,眾人認清她的心性,她就被孤立了起來。

太過分的事,礙於是一個戲班的,大家也不好意思做,就是乾什麼事說什麼話,大家都不怎麼願意跟她搭腔。

王瑩自覺理虧,再加上陳子儀教訓了她一回,也不好說什麼。可次數多了,難免心堵,再加上日日見著秦明月和師兄扮演夫妻你儂我儂的,自己連個角色都沒有,隻能跟在後麵打雜,心中早就是憋了一肚子氣。

這氣憋著憋著,就憋不住了,這不,見陳子儀麵容疲倦,而那秦明月還折騰再來一場,王瑩就忍不住了。

場麵頓時靜了下來,大家都看著王瑩。眼神不再是以往那種親近中夾雜著無奈的,而是十分陌生,就好像看見一個陌生人一樣,而那邊的那群人才是一家人。

王瑩看到大家這種眼神,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最近受了大家的排斥,可她總是自我安慰覺得這些人都是受了秦明月的蒙蔽,才會對自己有意見,因此更是嫉恨秦明月,卻從不覺得自己有錯,可此時見所有人都是這麼表情漠然眼神冷漠,她突然覺得好冷。

還有一個人不是這樣,那就是陳子儀。

陳子儀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瑩兒,你能不能閉嘴管住自己的嘴。大家都很累,確實。但明月也很累,她的戲份比誰都多,還要操心這麼多事。要不是想讓戲班好,大家好,她何必如此費心,你彆總是這麼針對明月好不好!”

連師兄也變了。

一時之間,王瑩更加接受不了,她歇斯底裡大喊:“是的,都是我的錯,她沒錯。我關心大家又怎麼了,師兄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喊完,她扭頭就哭著跑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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