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心領神會往門那邊看了著,笑道:“您是問這事啊。這秦大家其實是兩位,一位嘛,是哥哥,名曰海生,另一位則是妹妹,閨名大概您也知道。兩人是孿生兄妹,容貌有八成相似。”
旁邊有人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之前演《嫦娥》和《秦畫》的是哪位秦大家?”
夥計一笑:“當然是女的秦大家了,那會兒男的秦大家並不在京城。不過您可彆以為男的秦大家就不是大家了,瞧瞧今兒這場戲如何?這兄妹二人可是不分軒輊,旗鼓相當。”
再有人問其他彆的問題,這夥計卻是隻笑不語了,推說還有差事要做,便離開了。給人留下無數茶飯之餘的談資,當然這是後話。
總而言之,經過這一番秦海生也算是正式在眾人眼前露臉了。
*
而與此同時,祁煊正在乾清宮外等著傳召。
他站在外麵都能聽到裡麵幾位閣老慷慨激昂的聲音。
倚老賣老!
他心中諷道,麵上卻是風平浪靜,讓人瞧不出什麼端倪。
“郡王爺,還是進茶房裡頭喝茶坐坐,裡麵聖上和幾位閣老正在議事呢。”一個聲音陰柔的太監弓著腰在一旁道。祁煊也並未拒絕,撩起袍子下擺就轉道去了禦茶房。
這乾清宮是祁煊來慣了的,熟門熟路,不光他認識裡麵當差的人,裡麵當差的人也認識他。
這禦茶房乃是惠帝專用,換成彆人可沒有這個待遇,沒看那幾個閣老等待傳召,都是站在外麵杵著嗎,也就祁煊能讓人恭恭敬敬地請到茶房裡來,吃的喝的一應齊備,然後慢慢坐著等。
祁煊喝了一盞茶,還用了幾塊兒點心。
這點心是專供祁煊用的,因為這廝不喜甜,每次端上來的點心都遭他嫌棄。偏偏他又總來這乾清宮,次數多了,下麵的太監就專門讓禦膳房做了一種叫做‘鬆子百合酥’的點心,用梅子、豬肉、鬆子、蛋黃以及百合做成。酥而不膩,口感清爽,且不甜。
小時候的祁煊頑皮且鬨騰,每次來乾清宮都作天作地的,恨不得把房頂上的琉璃瓦給掀了。太監們打又不敢打,罵又不敢罵,都是用這點心哄他的。諸如此類專為安郡王專用的點心還有很多,不過也就這鬆子百合酥,他能多用幾口。及至後來他出宮建府,來的次數少了,自然不像以前那樣備很多樣,而是隻備這一種,也算是用來應急,卻是日日不忘備下的。
“郡王爺用著可還合口?這禦膳房的禦廚換了好幾撥,不過這鬆子百合酥卻是他們必學的。聖上還生怕不合您的口,禦廚做好了,就命老奴去嘗。要是這鬆子百合酥做的不地道,是絕對挑不了大灶的。”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監站在祁煊身邊,如此說道。
此人叫安喜,乃是乾清宮老人,在這禦茶房侍候了幾十年,雷打不動。
“合口,怎麼不可口,多虧您老用心了,待會兒進去我可要好好向皇伯父謝恩。”
安喜笑著,“可不當郡王爺這麼說,老奴不過是個奴才而已。不過聖上待郡王爺的這份心啊,可是誰都比不上的。”這個誰,雖沒有細說,祁煊卻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心中微微一哂,麵上卻是又笑了笑。
這時,一個小太監從門外走進來,說是惠帝召安郡王進去。
祁煊這才站起身來,對安喜拱了拱手,人就離開了。
祁煊進去後,都還能看見惠帝滿臉陰鬱之色,想必又是那幾個閣老給他受氣了。
對於近日發生之事,其實祁煊也有所耳聞,開歸河北兩道一眾被牽連進去的官員儘皆落馬,私下裡那些人是如何棄車保帥,他且不知道,不過表麵上倒是風平浪靜,沒生出任何亂子,犯案官員抄家的抄家,砍頭的砍頭,真是大快人心。
隻可惜都是表麵的,私底下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空出來的位置是需要有人去填補的,而這些填補的人還是出自那些人的門下。不過因為重新洗牌,利益不均,這些個人私底下沒少互相攻殲。幾番廝殺以後,現如今就是將自己的人派過去了。
顯然惠帝是不願意看到這種局麵的,若不然他也不會是這種臉色。
祁煊視若罔聞,先是行禮,等惠帝叫起後,才直起身來。
“榮壽今日來所為何事?”換成以前,惠帝怎麼也會和祁煊寒暄兩句,做做好伯父的麵子,可今日大概是被氣著了,竟忘了這茬。
等話說出口,他才反應過來,忙換上一副臉色,笑道:“你小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來找朕作甚!”言語與神態中的隨意,顯然一副不合祁煊見外的模樣。
祁煊搔了搔後腦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侄兒就想問問,皇伯父之前說考慮的事兒,考慮的如何了?”
這還用問嗎?
惠帝為了給胡成邦諡號之事,不惜和眾朝臣在朝堂上扯來扯去,就是為了讓某件事順理成章。隻是惠帝不言,祁煊肯定要當做不知的。想起之前自己獲知的一些消息,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隻可惜因為他低著頭,所以這笑惠帝並沒有看到。
上頭的惠帝歎了口氣,從龍椅上站起,走了過來。
“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聽勸呢?且不提朕這邊了,讓你父王知道你要娶個戲子,你父王會如何想,你母妃會如何想?他們說不定還會當朕是故意如此,堂堂鎮北王府的嫡長子,朕欽封的郡王要娶一個戲子。榮壽啊,榮壽……”
祁煊忍不住打斷:“皇伯父您就應了侄兒吧,至於父王母妃那裡,侄兒自己去說。您堂堂大昌朝的皇帝,九五之尊,怎麼會故意讓侄兒娶一個戲子呢?誰要是敢這麼說,侄兒去撕了他的嘴!都是侄兒自己願意的,榮壽就看中了那秦氏明月。”
惠帝抿著嘴角,表情有些嚴肅,盯著祁煊。
“皇伯父……”
“罷了罷了,既然你意堅持,朕也不想駁了你,回去等聖旨吧。”惠帝心情有些不愉地揮揮手。
祁煊先是笑,然後有些無賴地湊到近前來:“皇伯父若是無事,何不這就把聖旨給侄兒,榮壽等著就是。”
惠帝失笑罵他:“你這臭小子還怕朕誆了你不成?!”
說著,就叫來洪英讓他去龍案上拿了一道聖旨過來,扔在祁煊的懷裡。
“拿去。朕聽人說你來,就知道是為這事,本想著你能聽朕的勸,看來也是無用功了。”
祁煊笑眯眯地將聖旨塞進袖子中,這才討好道:“謝皇伯父的隆恩,榮壽讓您費心了。”
“滾滾滾,日後彆怪朕允了你的意思就成!”惠帝佯裝一副惱怒的樣子。
祁煊又笑著說了幾句貼心話,才告辭退下了。
等他走後,惠帝站在原地良久,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孩子聰明絕頂,也是個好的,隻可惜……”
一旁的洪英半垂著頭,仿若未聞。
*
那次铩羽而歸,周家人特意緊盯著忠毅伯府的動靜。
直到秦明月帶著寶兒搬了進來,又過了兩日,他們才迫不及待地再度上門。
這一次他們順利地進了忠毅伯府。
打從進門後,周家人的眼睛就不夠看了。伯府不愧是伯府,這一磚一瓦都格外與尋常人家不同。這雕梁畫棟,描金彩繪的,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氣派非凡。
除了周清因為是官身,還能保持住為官者的鎮定,另外幾個的樣子,簡直讓引路的下人直想捂眼睛。
周家人一路跟著引路的下人往裡走了小半盞茶時間的功夫,又繞過了一座大理石插屏,眼前便出現了一個敞亮的大院子。
迎麵是一排五間上房,門口廊下站著兩個身穿淺紫色褙子的丫頭,另有若乾不等管事婆子打扮的中年婦人及小廝雜役丫頭,加起來大約有二三十人,俱都是低頭屏息垂手站在外頭。
“這是……”
周家人麵麵相覷。
引路的小廝麵露歉色道:“兩位主子剛搬進府裡,這府裡有許多事還未理清楚。今日剛好是大姑娘見下人的時候,這些人都是等著裡頭的傳喚呢。”
然後這引路小廝停住腳步,領著眾人就站在那裡。
其間葉氏和喬氏忍不住往裡麵探頭探腦,就見秦明月一身藕荷色繡蓮瓣纏枝紋的小襖,水青色折枝花絨裙。小臉白潔如玉,一雙美目顧盼生輝,端坐在最上首的主位上,正在跟下麵站著的幾個人說著什麼。
嘖嘖,這氣派真是比起哪家的侯府的夫人也是不差。
兩人腹誹著,甚至忍不住幻想自己坐在那上頭,下麵畢恭畢敬地站著一群人,該是何等的場景。
“這伯府你管家的是這戲……”話說到嘴邊上,趕緊換了話:“是大姑娘?”
引路小廝點點頭,“當然是大姑娘了,伯爺年紀小,又要讀書,咱府上就這兩位主子,大姑娘不管家誰管家。”
這話說的,當即讓葉氏和喬氏麵色難看起來,更不用說一旁的周老太太了。
她慣是在家中作威作福的性子,進一趟府,連個小轎都不給坐,一路走過來還不讓進去,就讓人在外麵杵著。那丫頭倒在裡頭當起山大王了,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周老太太哪能受得住這種氣,不用葉氏和喬氏挑唆,就嚷嚷起來:“那秦明月呢,還不讓她出來迎接我這老婆子!”
本來這院中寂靜非常,突然響起這麼一句喝聲,就宛如那晴天霹靂,當即所有人的目光就看了過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