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厚茸茸的貂皮大氅,頭上戴著狐皮帽子,手裡抱著暖爐,裹得嚴嚴實實,就露了一張臉在外頭。
她麵色有些複雜,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見祁煊和秦明月都看著自己,眼中隱有催促之意,她忍了忍道:“將昀哥兒給本妃留在府裡,有本妃看著,沒人會將他吃了。”
秦明月沒有說話,祁煊道:“不用了,昀哥兒我還是帶走吧。”
“你自己作孽,把自己作到那種地方去,沒得連累昀哥兒也跟著你這個當爹的吃苦受苦!”
所以說什麼叫做本性難改,這便是了。
明明不是這個意思,可說出來的話就是這麼令人反感。
“不用你操心!”祁煊僵著聲音道。
鎮北王妃臉上浮起惱怒來,尖著嗓子道:“你就是這麼跟你娘說話的?!”
“那你想讓我怎麼說?你疼你親兒子去,管我們做什麼!”
鎮北王妃被氣得嘴唇直打顫,“好好好,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去!”說完,就氣呼呼地扭頭走了。
待人都走後,秦明月才小聲道:“都要走了,你何必跟她吵……”
祁煊沒有說話。
……
鎮北王妃怒氣騰騰地帶著人往前走。
走著走著,她似乎變了主意,扭頭換了個方向。見王妃怒成這樣,下麵人也不敢說話,一個個低著頭跟著她身後一路小跑。
鎮北王妃來到安平院,還沒進門,就被門外守著的侍衛給攔住了。
“王妃,請容許屬下進去通傳。”
鎮北王妃不管不顧就往裡頭闖,“通傳什麼,本妃是這府裡的王妃,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合則素蘭苑那賤人就能來,本妃不能進?”
這種和王爺後宅有關的事,小小的侍衛可不敢插嘴,尤其王爺的軍法素來嚴酷。這幾個侍衛讓不敢讓,擋不敢擋,隻能低著頭攔在前頭。
就在這時,德叔從裡麵匆匆走出來,先是揮了揮手,這幾個侍衛就退到了一旁去。才對鎮北王妃道:“王爺請王妃進去。”
鎮北王妃板著臉就進去了,一眾丫鬟婆子全部留在門外。
鎮北王在書房裡,鎮北王妃一進門就見他背著手站在一副輿圖前。
看著這個背影,她頓時激動起來,不管不顧就衝了過去:“你就將他扔到那個地方去了,你怎麼忍心?”
這大抵是鎮北王妃第一次在鎮北王麵前如此無狀。對了,還有一次是當年祁煊入京之時,她也是這麼歇斯底裡,狀似瘋狂的。
“那是個什麼地方,難道你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心,有沒有心,那是你兒子,是你親兒子……”
她低著頭就向鎮北王撞來,在她撞上自己的一瞬間,鎮北王轉身抓出了她的手。可她還是不管不顧,使勁用頭抵他,無奈他隻能將她鉗在懷裡。
“你賠我兒子,你賠我兒子……”
鎮北王妃哭得分外狼狽,也分外脆弱。素來高傲跋扈的臉,終於卸下了一切的偽裝。妝花了,頭發也亂了,簡直就像是個瘋婆子,哪裡還像高高在上的王妃。
鎮北王僵著臉,用手將她胡亂拍打的兩隻手抓住。
“你失態了。”
鎮北王妃先是一愣,而後是狀似癲狂的笑,“我失態了,哈哈,我失態了?你知不知道祁戦,我恨不得時光可以倒流,恨不得自己從來沒嫁過你。我現在這樣都是你逼的,都是你們祁家人逼的,讓我母不慈,子不孝,母子之間宛如仇人。我知道你恨我當年硬是拿你最疼愛的兒子去頂了矅兒,我知道你恨我。”
她的臉在抖,手也在抖,明明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卻還是倔強地瞪大雙眼,看著他。
“可你來教教我怎麼做?留下榮壽,讓矅兒去死?我知道榮壽會恨我,可最起碼這樣我的兩個兒子都可以活著……”
鎮北王妃素來挺直的脊梁終於垮了下來,往地上癱軟而去,卻在滑落的一瞬間,被鎮北王一把給抓住。
那雙骨節分明強健有力的大掌,那雙葬送了無數金人亡魂的大掌,那雙握著兵器從來堅決的大掌,此時卻在抖著。
*
整整走了十日才到了黑河衛,幸好這一路上驛站繁多,再加上馬車上布置得十分舒適,倒是沒吃到什麼苦處。
遠遠就能看見一座黑色的城池坐落在一片寬闊的大地上。
走近了更是震撼,隻見這座城池背靠大山,一麵臨著黑河,另外兩麵皆築有護城河,二十多米高的城牆,城牆上均有城樓和瞭望台,迎麵的城牆上有一扇約十多米高的城門。
最令人奇特的是城牆和城牆上的建築,並不是用磚土砌成,而是一塊一塊兒表麵十分光滑的黑石。
這哪裡是什麼蠻荒之地,明明就是一個軍事重鎮。
負責護送祁煊等人的王參將道:“這黑河衛的城牆大抵是整個遼東境內最堅固的城牆了,取材來自於黑河山。此地雖處在邊關戰線,但因為有黑河作為屏障,那些金人們倒是極少從此地經過,算得上是比較安全的。即使有些遊散的金人騎兵來到這裡,憑著黑河衛的駐軍也足以將之擊退。”
隨著王參將的解說聲,一行人已經來到城前。
城門是關著的,再加上有護城河,所以需城牆上方駐守的兵士放下吊橋才可通行。
王參將出示了自己的令牌及經由鎮北王府發下的公函,城牆上的守城將領在經過一番檢視後,隨著一陣刺耳難聽的聲音,吊橋緩緩被放下。
通過護城河,等到了城門前,當地黑河衛指揮使已經風聞前來。
不同於其他被空降部隊奪了官位的沮喪和驚怒,這位姓毛的指揮使卻稱得上是喜笑顏開了。那眉飛色舞的興奮樣子,隻差明說終於有人做替死鬼。
早先祁煊和秦明月還不明其意,不過很快他們就知道為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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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河衛當地駐軍大約有五千六百餘人,衛下設千戶所百戶所,分彆設指揮使一人,副指揮使一人,千戶五人,百戶若乾不等。
不同於其他衛城,這裡因為是流放之地,所以五千六百餘人需看押平均在五六萬左右不等的犯人。遼東乃是邊關前線,低級兵卒損耗極為嚴重,所以每年朝廷都會有若乾不等的犯人流放到此處。若是換做邊線兵力吃緊之時,許多明明可以輕判之人,也會被重判押往此地。
自然是用來上戰場當炮灰的。所以黑河衛平日裡除了屯田以外,還兼著往各衛城輸送低級兵卒事宜。
因為這種約定俗成的常態,黑河鎮當地環境極為混亂,經常會有犯人不堪被折磨,抑或是不想上戰場當炮灰,而產生□□。平均一年中會發生多次,所以在黑河衛駐守的將士們,安全是最沒有保障的,其危險程度不下於與金人兩軍對壘。
曾發生過不止一次衛所衙門被暴民衝擊,致使各級將領被害身亡之事。再加上黑河衛雖處邊線,卻極少對敵,城中之人大多都是犯人。朝廷屢屢拖欠遼東軍的軍餉,好不容易有軍餉發下,都是先緊著重地所在的將領兵卒們發放,一些不重要的地方都是往後排。
所以黑河衛的將士們都過得極苦。
從衛所衙門的外表就可以看出,經久失修,簡直不堪入目。而一些兵士們所穿的鎧甲和武器,都能看出是許久都未換過了的。更不用提吃住,吃得是衛所屯田種出的糧食,菜是沒有的,隻有平時這些將士們出城打獵打到的一些動物肉。
即使身為整個黑河衛的指揮使,窮儘黑河衛所有之力,也不過隻做了四菜一湯,看起來極為寒酸。
秦明月看著桌上擺得那幾盤黑乎乎的菜,簡直不敢置信。
這些菜是單獨做給她和昀哥兒的,至於祁煊則在前廳和前黑河衛指揮使等一眾將領飲宴。宴中酒是管夠的,至於菜,不過是數頭烤得油光四射的走獸。
“還望夫人莫嫌棄,這種天寒地凍的時候,除了一些菜乾,也沒有什麼其他菜食。”毛夫人搓著手道。她是前黑河衛指揮使的妻子。
“我估摸著夫人是吃不了那些漢子們吃的肉食,便讓下人做了這些。若是夫人不喜,我去命人割條麅子腿來?”沒等秦明月說話,她便命旁邊的一個丫頭去了。
不多時端來一個木質托盤,上麵放著一條烤得油光四射散發著濃濃香氣的麅子腿。昀哥兒本來嫌棄的小眼神,頓時發亮了,拿眼睛直個勁兒去看秦明月。
“麻煩夫人了。”秦明月含笑道。
毛夫人連連擺手:“不麻煩不麻煩,就是實在簡陋了些。可咱們這地兒地處偏遠,又不是什麼緊要地處,說是屯田耕種,實則能產出糧食寥寥無幾。朝廷年年拖欠軍餉,即使發下也都是緊著那些緊鄰邊線的緊要地方發了,咱們這裡不到最後根本沒人想得起。我家大人倒也常常命人去催,可惜上麵也為難。肉食倒是不缺的,最缺的就是菜,像這些菜乾都是我秋天的時候帶著丫鬟們或是曬或是醃製,這寒冬臘月的時候,才能有些菜換換口。”
秦明月一麵給昀哥兒從一塊兒麅子肉上拆肉吃,一麵訝異道:“夫人竟然還做這些?”
毛夫人也沒遮掩,“其實做不做都可,不過我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另這種事自己不操心著去辦,到了冬天沒菜吃的可是自己。這地方不同其他地方,有銀子也買不到東西,什麼都得自己操持著準備。”
秦明月默然,對接下來要麵臨的生活,更是多了一層認知。
作者有話要說: 苦是苦了些,但是自此天高海闊任鳥飛。~\\(≧▽≦)/~
寶寶昨天高燒39.5,又下大雨,不敢在家裡物理降溫,趕緊送去醫院。我和老公如臨大敵,哪知一個退熱栓解決問題,希望不會反複,就怕是幼兒急疹,根本不敢打針吃藥。我得去躺著了,昨晚幾乎沒怎麼睡。哭唧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