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坤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他竟是太傅的學生?一時間她隻覺世界顛倒錯亂,不能置信。
顧太傅冷道:“不敢,這世上竟還有你不敢的事?前日裡與太子鬥,連東宮的講官也敢擅動,何不連我也一同攆了去?”
聞聽他的聲音帶著怒意,藍軒未言。毓坤卻驚得呆了,何曾見過他也有這樣一天,如小雞仔一般被人訓斥不能抗辯,況且太傅還是為她出氣,她簡直要在心中鼓掌叫好起來。
然下一刻卻聽顧太傅輕聲歎道:“小鳳。”
這聲歎息飽含惋惜心痛,以及更多難以分辨的複雜情緒,毓坤隻覺愛恨難當,心竟也跟著顫了下。
顧太傅沉聲道:“前日我方聽說刑部史思翰滿門抄斬,如今你……依舊放不下當年的事?”
藍軒淡淡道:“若說我放下了,隻怕老師也不能信。”
毓坤在心中想,當年的事是什麼事?忽然就有個可怕的猜測浮上來,這猜測太嚇人,以至於她覺得胃都緊縮起來,指尖不由自主發顫。
一定不是,她在心中想。
然而顧太傅卻極緩慢道:“你一直……是我最鐘愛的學生,當年你父親給你取這恒字,也是希望……”
毓坤遍體生寒,隻覺每一個毛孔都從內向外散發著涼意,心中瘋狂地呐喊道,這不可能!
藍軒冷冷打斷道:“莫再提我父親,老師又對他了解多少?而這世間也再無蕭恒。”
一瞬間毓坤如被抽空了力氣,麵色煞白。
顧太傅許久沒有說話,藍軒淡淡道:“史思翰已與我透了底,當年的那些人……”他微微笑道:“這不過是個開始。”
顧太傅劇烈地咳嗽起來,聲音透著沙啞疲憊:“那陛下呢,你如何能與皇權抗衡。”
藍軒道:“老師誤會了。皇上既叫人跪著活,便沒有站著死的道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何敢怨懟。”
毓坤手腳發麻,她忽然明白了,這是她爹的旨意,他是蕭恒,還是藍軒,不過是她爹的一句話罷了。像蕭恒那樣的人,必然是不怕死的,要折辱他,殺是不足以的,隻能用最殘酷的辦法,叫他屈辱地活。
究竟對蕭家有如何的恨意,才能讓她爹做出這樣的事來,毓坤自然知道她爹前半生對蕭儀有多麼倚重,然而有多愛,便有多恨,她第一次體會出帝王家的殘酷無情來。
她不由想起去宛平縣的路上,他淡淡道,死是這事上最簡單的事,活卻難很多,然而隻要活著,便有希望。
那時他的神色那樣平靜,倒像在說彆人的故事。
而她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他原本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將最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人看,才是世間最大的悲劇,這怕正是她爹想要的結果。
太殘酷了。
她隻覺難過得喘不上氣。
而他,究竟是風光霽月的蕭恒,還是挾勢弄權的藍軒,她一時竟分不清了。
許是聽到外麵動靜,隔扇忽然被打開了,毓坤未及反應過來便被人鉗住。頸子被用力卡住,她幾乎不能呼吸,如同一尾瀕死的魚,嘴唇嗡張著,發不出聲音來。
察覺手下有異,那人鬆開她。
見藍軒冷冷望著自己,毓坤才發覺是他走了出來,而顧太傅在屋內沙啞道:“誰在外麵?”
毓坤喘著氣,藍軒高大的身影落在她身上。他淡淡道:“不過是野貓罷了,老師早些歇罷。”回身將隔扇掩好,他不由分說掐著她的細腰,將她從地上拖起來,狠狠挾著她向園子深處走。
待到了一處太湖石旁,他方將她鬆開,居高臨下打量著她,冷道:“殿下聽到了?”
毓坤怔怔望著他。英挺的眉目深邃,然而渾身上下卻氣質冰冷,生人勿近。若他是藍軒,她自然不用在意,然而想到他是蕭恒,她又真實地難過起來。
究竟是什麼樣境遇,才能將原先的品性高潔,打磨成現在的冷血殘忍。
生如蓼藍,這原本是個賤姓。
清冷的月色下,她睫毛一顫,藍軒沉著聲道:“你哭什麼。”
毓坤這才發覺,原來竟流淚了。而藍軒愈發冰冷,挾著怒意道:“你……可憐我?”
若他是蕭恒,自然是驕傲的,又如何願受彆人的同情,而她又怎麼會哭,用手背擦了下,她冷道:“誰哭了,風大迷眼。”
他不由分說捏住她的下頜,將她的臉扭過來,強迫她抬起眸子望著自己,審視著她。
但見月光下,她明亮的黑眸如浸水,飽滿的嘴唇咬出道印子,頸間細膩白皙的肌膚上幾道鮮明的指痕,正是自己方才攥出來了,充滿了觸目驚心的淩|虐感。而她眸中的純粹,更激發他嗜血的本能,叫他忍不住想欺負得她更狠些,看她哭得再多些,又或是狠狠將她壓在身下,用力疼惜,然後再把她想要的東西捧到她麵前,隻為博她一笑。
用力甩開這念頭,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纖長而卷翹的睫毛上,那兒還殘留著一點霧氣。
望著那點微弱的星光,他忽然在心中想,原來她竟也曾為他流過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