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前塵憶(1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8782 字 3個月前

薛明月離開蘇州的時候已是九月之末,她帶著崔茉雨整整走了三個月,才在年前趕到北京。

而到了京城她便發覺,這兒與朱門繡戶,庭院精巧的蘇州城不同,道路是那樣闊達,又牌樓林立,光是那些左一坊右一街的地名兒都讓人眼花繚亂。

而也是到了京城她方打聽到,原來她爹那位蕭世侄,不僅做了大官,還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官,便是那皇帝身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這樣的身份,實是高不可攀,來了京城三天,她竟連丞相府門也沒進去,任憑說破了口舌,那門房連正眼也不瞧她,隻冷淡道:“我家老爺日理萬機,每日來認親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哪能一個個都見過來。”

聽了這話,她沒有辦法,隻得帶著崔茉雨離開了。她隻記得臘月隆冬的北京城,北風呼嘯,先前帶著的冬衣已在路上當了充作盤纏,就這一點錢,也快要花光了。驛館的老板說,若是再不交房費,也隻能請她搬出去住。

即便這樣困難,她也沒放棄,好容易打聽到蕭丞相的車駕打宮中出來,要從西長安街過,她索性早早便在路邊等著,真見到那輛華貴不凡的馬車疾馳而來,她徑直跑了出去,閉著眼在路當中一跪。

驚起的駿馬堪堪擦著她的身子踏過去,那車停了下來,有個英俊的男人走了下來,那時候她腦海中隻有那幾個字,君子端方,溫潤如玉。雖然這還是後來朱翊芳給她請的老師教給她的。

跪在地上叩了個頭,她將前情講了,報的是自己二哥薛義的身份。原本身上沒有信物,薛明月還有些忐忑,沒想到一提薛家,蕭儀立刻明了,帶她上了馬車。

那時他扶她起來,隻對她說了一句話,莫怕,我為你做主。

而他身邊還有個七、八歲的小少年,在馬車裡端端正正坐著,烏沉沉的眸子望著她不說話。

那高門大戶的丞相府,她是被主人親自領進去的。

捧著蕭儀遞來的熱湯,她眼圈微微發紅,連日來的勞累奔波湧上來,不知怎麼竟脫了力,再醒來時身邊圍著一圈人,丫鬟著急道:“薛公子?”那少年微笑道:“哪來的公子,我瞧是個丫頭,爹你說呢?”

而蕭儀望著她道:“薛姑娘無須憂心,我已命人去蘇州接你父親和兄長。”

薛明月想,她走了一路都沒被人瞧出來,怎麼到了這竟被識破,然心中卻歡喜又感激。

蕭儀讓管家把東閣收拾出來給她住,又向那小少年道:“恒兒,見過你薛姑姑。”

那小少年方上前,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聽話地喚她:“薛姑姑。”

有蕭儀親自過問,案子辦得很順利,父親和兄長被放了出來,家裡的田宅也都退了回來,地方一霸的孫萬理被抓起來,又審出身上彆的案子,枝纏蔓繞,接連又有好幾位高官落馬。

薛明月沒有想到,自己家這樣一件小事,竟抖落出隆慶初年的一樁大案來,震動了整個江南官場,聽說連皇帝都驚動了,親自下旨督辦。

新帝登基不過三年,意氣風發,除弊革新,很有些手腕。

因她上京城告狀,江南官場遭了清洗,為免薛家遭報複,蕭儀將她一家從蘇州遷往省府金陵,派人保護起來,而她則一直留在京城,等冰消雪融好上路,再送她回去團聚。

薛明月並不清楚那樁案子是怎麼樣的,隻知道那時蕭儀很忙,白日在宮裡,晚上回來還要看案卷,家中往來的客人也是絡繹不絕。

已是五更了,書房依舊亮著燈,她端著熬了半夜的銀耳蓮子羹走進去,蕭儀從卷宗中抬頭,望見她一怔,輕歎道:“有勞,姑娘歇著罷。”

她很安靜地將碗放下,走出去時心中卻是歡喜的。她們江南的女孩兒做這甜羮很是拿手,雖然要幾個時辰守著火,卻並不覺得辛苦。

她想為他做些什麼,即便微薄,因為她知道若不是他,不僅她不知流落到何處,父親兄長也恐怕屍骨無存。更況且他像一位真正的兄長一樣照顧她,連北方的冬天也生出些春意來。

天剛蒙蒙亮,府外已套好了馬車,是府中的大公子要上學去。這孩子據說是蕭儀歿了的原配夫人留下的,如今八歲,早先開了蒙,如今跟著位很有名的鴻儒巨擘讀書,在三條街外的顧家。

她回屋的時候剛好見蕭恒走出來,輕聲道:“也給你留了銀耳羹,下了學回來吃。”

那少年望了她一眼,沒說話就走了。薛明月覺得他身上有種超越年紀的沉穩,她常常看不透他在想什麼,然而有一點她到能確定,他不怎麼喜歡自己。

中午時陽光正好,她坐在廊下繡一幅鳳穿牡丹,見蕭恒走了進來,下意識招呼道:“大爺下學了。”

那少年本要進屋,聽了她的話反走出來,站在她麵前道:“你彆費心了。”

“我爹不會娶你的。”

薛明月倒鬨了個紅臉,明明是個孩子,他語氣卻一本正經,她歎道:“哪敢想那些,隻要能在相爺身邊做個小丫鬟,我就滿足了。”

說罷又微笑道:“給你做了身錦緞夾襖放屋裡了,去試試合不合身?”

蕭恒瞧了她一眼便走了,那表情似乎在說,隨便你罷。

也就是在那個冬天,她遇到了朱翊芳。

其實他是經常來蕭家的,一開始薛明月沒有在意,以為不過是京城裡哪位王公貴子,不過比尋常人風流些,又貴氣些。畢竟這裡是丞相府,往來的客人自然也身份不凡,她並沒有覺出他有什麼特彆,隻知道他與蕭儀親厚,打小的交情,因而府中家眷不避。

然自打第一次見麵起,朱翊芳便喜歡找她說話,令她很是厭煩,言語間頗為不耐,但他卻不生氣,反倒更喜歡招惹她。

後來朱翊芳來得太頻繁了,薛明月當真覺得,他是專程來看自己的,這樣的男人她不是沒見過,她知道自己生得美,沒有男人見了不動心的,見色起意罷了,這種人即便有錢有勢,她也是瞧不上的。

那時已是春天了,她站在院子裡,張羅要丫鬟把各屋的被褥都拿出來曬一曬。朱翊芳又來,和蕭儀在書房密談,她知道,他們是在說江南那樁案子,沒想到這紈絝公子一般人物,竟還是個什麼官不成。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正是書房裡那場談話,改變了她後半生的命運。

透過半開的窗,朱翊芳望著在院中的忙碌的薛明月道:“你看看,朕說什麼來著,這家裡還是要有個姑娘主持,才像個樣子。”

“說起來,小鳳的娘也去了那麼些年,你就沒打算再給他找個後娘?“

見蕭儀不接話,他闔了扇子在手中一打道:“你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知道他說的事什麼意思,蕭儀淡淡道:“案子快辦完了,過幾日抽個空送薛姑娘回江南,總在我這裡住著對名聲總是不好,聽說我那世伯已與金陵沈家定了親事,到時我再添一分嫁妝,也是做兄長心意。”

朱翊芳聞言眸色發亮道:“也彆費那事了,你不喜歡她,便給了朕罷,嫁妝朕也不要你的了,明日便派人接她入宮。”

蕭儀望著他,不開口,朱翊芳笑道:“怎麼,舍不得了?”

他正色道:“若你喜歡她,朕絕不會跟你要人。女人如衣服,兄弟是手足,我們打小一起,難道大了大了,朕竟和兄弟搶起女人了。”

“不過嘛,他微笑道:“朕瞧你確實是沒有收用了她的心。”

蕭儀無奈道:“我瞧你是讓宮裡的女人給慣得,遇上個不待見你的,倒上心了,那樣一個小姑娘,送去那麼個見不得人的地方,這樣的事我不會做。”

朱翊芳歎道:“阿儀,朕實話跟你說了罷,也不怕你笑話,活了這麼三十多年,見了她,朕才第一次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那日她對我笑一下,我便在想,她若要星星,我是絕不會給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