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熙不滿道:“彆拿我當孩子,我也十六歲了。”
毓坤微笑道:“是啊,婉婉十六歲了,當可嫁了。”
寧熙緋紅著麵孔,學著她的樣兒,哼道:“說我做什麼,倒是太子哥哥你,是有什麼話,非要當著人家爹不在家的時候說。”
聽她這樣說,毓坤也沒有生氣,隻是歎了口氣。瞧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寧熙嘟囔道:“好嘛,那我回了,太子哥哥可不要想我。”
真真假假走出幾步,毓坤發覺她帶在身邊的竟不是平日裡的宮人,蹙眉道:“你宮裡的茜月呢?”
寧熙回身,悶聲道:“我罰她呢,笨手苯腳的,昨兒個竟將娘賞的金穿綠玉簪折了,氣得我打了她,今日也不知憊懶到哪去了。”
毓坤一凜,沉聲道:“派些人,各處尋一尋。”
得了令,馮貞即刻吩咐下去,第一次見太子哥哥如此嚴厲,寧熙驚訝極了,委委屈屈站著,不說話。
瞧她抿著唇,似是要哭的樣子,毓坤立刻就心疼了,柔聲哄道:“值當為這事生氣,趕明兒哥哥叫銀作局再打套頭麵,送到你那去。”
對她這太子哥哥,寧熙一向拿捏得很準,想了想,施施然綻出個酒窩道:“那也成。”
“隻是,挑心得要最時興的樣兒,邊花不許用雲紋,亦不許用團花,這兩樣都俗氣得很。配簪倒可用草蟲的,我瞧懷安縣主有對嵌紅寶的螽斯簪,真真可愛得緊。”
她絮絮叨叨囑咐了半刻,毓坤一笑,愛憐撫著她如雲的烏發道:“我不懂這些,你瞧好便好了,若是短了什麼,儘管遣人支取。”
寧熙聞言赧然,怎麼竟和爺們兒家說起閨房裡的事,卻聽毓坤道:“隻是這些時日,你需謹慎些,不能讓皇後娘娘挑出錯處,知道麼?”
聽她語氣鄭重,寧熙雖不以為意,倒也老實應下了。
送走了妹妹,毓坤命馮貞取來火盆,將那信擲了進去,望著火苗將薄箋吞噬殆儘,方覺心中鬆快了些。
出了東華門便是皇城,再過光祿寺出東安門,陸府就坐落在京城澄清坊的金魚胡同內。
為免惹人注意,毓坤換了常服。雲巾道袍,腰間綴著玉絛環,另係一把折扇,跨上一匹純白的玉驄馬,大紅雲頭履登在金鞍的流蘇下,雖是尋常士庶的打扮,卻有種渾然天成的風流。
她特意繞了路,從觀音寺街慢悠悠向北行,然而行到東單牌樓時,前麵的道路卻被堵得嚴嚴實實。
毓坤下了馬,緩緩在人群中走,隱約可見遠處的高門大宅被錦衣衛森嚴包圍。她心中一凜,府門卻洞開,趕牲口似地被趕出許多人來,跪在地上,哀哭四起。
走近些,毓坤發覺這些人有老有幼,顯然是府中家眷。
跨在高頭大馬上的錦衣衛首領身形魁梧,大紅曳撒上金線繡的蟒形飛魚熠熠生輝。他抽出腰間的繡春刀,指著地上一位麵色灰敗的男子笑道:“史大人若是識趣,老實走一趟,自可保家人無恙。”
毓坤自然認得,威風凜凜的這位便是錦衣衛指揮使方誠,而被他喚作史大人的,則是刑部左侍郎史思翰。
錦衣衛指揮使與刑部侍郎同為三品,境遇卻截然不同。刀架在脖子上,史侍郎已嚇得傻了,不住發抖。方誠懶得與他廢話,微一抬手便有兩個錦衣衛校尉上前,將癱軟在地的人拖了起來。
毓坤微微蹙眉,身邊有人道:“朝廷的三品大員,說抄家便抄了……”聲音雖低,未及說完便被捂住了嘴,同行人跺腳道:“議論這些,怕是你嫌命太長。”那人聞言打了個寒顫,再不敢言。
待錦衣衛離去,人群也散了,隻餘史府門戶大開,失了一家之主的男女老少在外哀哭不止。
毓坤上了馬,心中沉沉,緩緩向金魚胡同走。
剛過了十王府街,便望見高聳的雕花門楣,其上繪彩,十二道門檔赫然,朱漆大門上飾金鋪首銜環,其下石階共八級,左右兩尊漢白玉獅子,爪鬣分明,栩栩如生,無不昭示主人非同尋常的身份。
高門凜然生威,整條街隻此一宅,便是當朝首輔陸循的府邸。
為相十餘載,陸循權傾朝野,府中來往賓客皆是勳貴。應門小廝見毓坤士庶打扮,心中不免怠慢,然還未張口盤問,便被急匆匆迎出來的總管趙瑞踹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