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坤閉了閉眼道:“你容我……再想想。”
見她在案前坐著,很是頭痛的樣子,陸英不忍再責。毓坤望著他道:“這事,你是聽你爹說的?”
陸英道:“是,雖然近些時日他告了病,但大事小事皆有人呈報。”
毓坤道:“那你今日來,他豈不是要生你的氣?”
陸英笑道:“怎麼,殿下心疼了?”
毓坤道:“我怕他罰你,你知道的,如今我身邊少不得你。”
陸英心中微熱,調侃道:“誰還不知道,如今我是不折不扣的太子|黨,即便我父親心中不愉,也不會再攔我。”
太子|黨三個字聽得毓坤莫名開心,陸英望著她道:“殿下還是聽臣的話,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聞言毓坤又沉默下來,半晌後道:“我想,再信他一次。”
她說完這話,陸英的麵色沉了沉,握緊了手,卻沒有說話。
雖在陸英麵前篤定,毓坤心中卻是忐忑的,如藍軒那般的人,並不是她可以掌控的,現下她並沒有一點把握能得到他全部的忠心,說白了他們不過暫時上了同一條船罷了,而這船要怎麼開,卻是他說的算。
這情緒不免延續到了第二日上午的時候,其時她正在案前寫字,臨一幅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這正是她有心事時會做的。
待寫到“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毓坤的心情也激蕩起來,她努力讓自己沉浸其間,不被外界俗事打擾,卻冷不丁感到有人捏住她的手腕道:“彆動。”
那聲音低沉磁性,毓坤驀然回身,發覺身後竟是藍軒,他那樣握著她的手,倒像是將她攬在懷裡。
毓坤掙了掙,卻感到藍軒俯下身道:“我瞧瞧,寫得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聲音雖低,卻帶著笑,毓坤在心中想,這蘭亭集序她臨過臨過百八十遍,便是照虎畫貓,也練得爐火純青了,如何擔得“亂七八糟”四個字。自然是不服氣,想駁他幾句,然而想起他是蕭恒,一時間卻怔住了。
若是按他的標準,那她寫的可不是亂七八糟。
毓坤僵在那,卻感到藍軒竟就著她的手,認真看起她的字來。不由赧然,她將那紙一抽,翻過去蓋著,冷淡道:“看什麼看。”
藍軒微微一笑,正色道:“不看也行,隻是臣想考考殿下。”
不和他比寫字兒,毓坤倒不怕了,朗聲道:“你說。”
藍軒道:“那殿下可知,王羲之這幅蘭亭集序中,之字共有幾種寫法。”
毓坤一笑,這是最最基礎。又取一張紙,她提起筆,行雲流水便寫下兩行,指著那上麵的字道:“便是這二十種。”
單能找出這二十種寫法的不同,已經是旁人不可及的,況且她還是一氣嗬成,默寫出來的,。
藍軒卻道:“錯了,是二十一種。”
毓坤一怔,沉聲道:“我仔細查過的,是這二十種。”
藍軒笑道:“那若臣能寫出第二十一種,殿下又如何說?”
不知道他又打什麼主意,毓坤並不上當,淡淡道:“寫出來便寫出來,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見她學聰明了,竟不上鉤,藍軒歎了口氣,壓著她,漫不經心道:“聽說殿下,喜歡蕭恒的字。”
聽了這話,毓坤忽然有些麵熱,她不知該點頭還是要搖頭,又聽藍軒輕聲道:“那殿下想不想,讓臣教你寫那第二十一個之字?”
毓坤知道自己合該是拒絕的,但他的話實在有些誘惑。一來她好奇那第二十一個之字,二來她收了那麼些贗品,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幅蕭恒的真跡。
想到這,她一顆心竟跳得快了些。
不等她答話,藍軒已將她手中的紫毫抽了出來,淡淡道:“殿下的手腕細,不適合用這支筆。”
說著他取了支青鋒遞給她道:“這一支減半分,正和殿下用。”
毓坤將那支青鋒拿在手中試了試,果然比方才感覺好許多,有些奇道:“你是怎麼知道?”
藍軒不答,微笑道:“殿下可知,這之字由哪一劃起筆,哪一劃落筆?”
說話時,他有力的右手握住了她持筆的手,而左手則很自然地握著她的腰,從身後將她的身子牢牢固定住。
毓坤一僵,很有些懷疑他是故意的,但藍軒的神色那樣正經,心無旁顧。又令她不由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定了定神,她開口道:“是由點起,橫折,最後收於捺。”
藍軒道:“那是一般的寫法。”
毓坤倒好奇他說的不一般的寫法是什麼,藍軒握起她的手提筆時,低聲道:“殿下知道麼,臣已有十一年不曾握過筆。”
毓坤心中一顫,又聽他笑道:“不過臣不介意,為殿下破回例。”
毓坤的心跳亂了一拍,藍軒已落了筆,壓著她的手寫出了那第二十一個之字。
望著手下那筆走龍蛇的字跡,陌生而熟悉,她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
又望了那字片刻,毓坤猛然醒悟,這第二十一種寫法並不是正文裡的,而是書聖的落款中,王羲之三個字中的那個之字。
那時藍軒已鬆開她,知道大概又被他耍了,毓坤擲了筆,哼道:“投機取巧。”
藍軒也未惱,隻望著她一笑:“殿下現下心情可好些了?”
毓坤這才知道,方才她心緒不寧,被他瞧出來了。
她其實很想問問他陸英說的那件事,然而剛啟唇,卻聽藍軒正色道:“那麼,也該辦些正事了。”
“殿下這便,隨臣去見些人罷。”